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冰冷的现实便如同这无处不在的海水,迅速淹没了他们。
渔船不再是被拖拽的玩物,却变成了一个更加可悲的存在——一艘正在缓慢沉没的残骸。船体在刚才那场疯狂的撕扯和撞击中遭受了重创,多处木板开裂,接缝处不断有海水汩汩渗入,在船舱底部汇集,水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上升。船身随着海浪无力地起伏、旋转,每一次晃动都伴随着不祥的“嘎吱”声和更多的渗水声。
寒冷是另一个致命的敌人。湿透的衣物紧紧贴在皮肤上,海风穿透布料,带走仅存的热量,带来刺骨的寒意。江迟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身体蜷缩成一团,试图保存一丝体温。左肩的伤口浸泡在冰冷咸涩的海水里,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
苏念坐在渗水的甲板上,同样浑身湿透,脸色苍白,但她的眼神依旧锐利如初,迅速地扫视着船上的情况。
破布包和画纸卷被塞在船舱一个相对高的角落,暂时没有被水浸透。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能动吗?”她的声音因寒冷和消耗而有些沙哑,但依旧清晰。
江迟用力点了点头,挣扎着想站起,却因虚脱和寒冷而腿脚发软,又跌坐回去。
苏念不再多问,她自己也强撑着站起,扶着摇晃的船舱壁,开始迅速地行动。她首先将破布包和画纸卷用一块相对干燥的破帆布重新包裹,紧紧地捆扎在自己背上。这是他们最重要的“财产”。
接着,她拆下船舱里那块最大的、气味难闻但相对厚实的破帆布,扔给江迟:“裹上,挡风。”
然后,她开始搜寻船上一切可能有用、且尚未被冲走的东西。半截还算结实的缆绳,一个边缘破损但勉强能用的塑料水瓢,甚至是从撞坏的柜门旁捡到的、一把锈迹斑斑但握柄牢固的短柄斧头。
她将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用剩下的破布条捆好,系在腰间。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她检查了引擎和油箱。引擎彻底报废,内部可能已经进水。油箱则早已空空如也,连底油都被耗尽了。
没有动力,没有通讯工具,他们被困在了这片远离航线的海域,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这艘正在下沉的船,和这片喜怒无常的大海。
苏念走到船舷边,看着墨色海面上那条早已平息的、属于“人鱼号”的尾迹方向,又抬头望了望被浓雾遮蔽、无法判断方位的天空。
“我们得弃船。”她做出了冷酷的判断,“这船撑不了多久,沉没时会形成漩涡,留在上面必死无疑。”
弃船?跳进这冰冷刺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江迟的脸色更加惨白。
“可是……我们……”
“抱住能浮起来的东西,节省体力,随波逐流。”苏念打断他的恐惧,语气不容置疑,“等待雾气散去,或者……运气。”
运气。在这种绝境里,这几乎是最虚无缥缈的指望。
但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绝望。她开始用那截缆绳和破帆布,笨拙但快速地制作一个简易的、可以套在身上的浮具。又将那个塑料水瓢塞给江迟:“拿好,如果找到淡水……或者遇到下雨。”
江迟看着她的动作,看着她即便身处绝境依旧冰冷镇定的侧脸,心中那股濒死的恐慌,竟奇异地被压下去了一丝。他学着苏念的样子,用破帆布将自己裹紧,又将水瓢塞进怀里。
苏念将做好的简易浮具套在身上试了试,确认勉强能用。她最后看了一眼这艘破败、渗水、载着他们经历了疯狂追逐又即将沉没的渔船,眼神里没有丝毫留恋。
“下水。抓紧浮具,跟紧我。”
说完,她率先翻过船舷,动作算不上灵巧,甚至有些沉重,但异常坚决。冰冷的墨色海水瞬间淹没了她大半个身体,激得她猛地一颤,但她立刻稳住,一只手抓住船舷边缘,另一只手扶住浮具,回头看向江迟。
江迟看着下方那深不见底、翻涌着寒意的海水,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但他知道,没有退路了。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带着海腥味的冰冷空气,然后,学着苏念的样子,笨拙地翻过船舷,跳了下去!
“噗通!”
刺骨的冰冷如同千万根钢针,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感官!身体的控制权仿佛在这一刻被剥夺,窒息感和失重感同时袭来!他慌乱地挥舞着手臂,呛进一大口咸涩的海水,剧烈的咳嗽让他更加难受。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但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拽向一个相对稳定的方向。
“抓住浮具!别乱动!”苏念低哑的喝令在他耳边响起。
江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本能地死死抱住了苏念制作的简易浮具。浮具提供的微弱浮力让他暂时摆脱了立刻下沉的恐惧,但身体的绝大部分依旧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中,寒意迅速消耗着他的热量和体力。
渔船在他们身边缓缓旋转、下沉,发出最后的哀鸣。一个不大的漩涡开始形成,拉扯着周围的海水。
苏念用尽全力,利用浮具和剩余的体力,带着江迟,艰难地划水,远离那即将沉没的船体和危险的漩涡范围。
当他们终于脱离漩涡的牵引力,精疲力竭地漂浮在海面上时,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如同叹息般的巨响。
那艘破旧的渔船,彻底消失在海面之下,只留下一圈逐渐扩大的涟漪,和几片零碎的木板漂浮物。
他们失去了一切依托,成了这片浓雾笼罩、冰冷浩瀚的海域中,两个微不足道的、随波逐流的黑点。
唯一剩下的,是背在苏念背上那卷用防水布包裹的画纸,系在腰间的零星工具,以及……彼此之间那根名为“生存”的、纤细而坚韧的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