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将手帕递向他受伤的手：“陆北辰同志，你的手……先用这个包一下吧。”
她的动作和声音，让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人身上。
苏念卿最近可是村里的“风云人物”，而她此刻主动接近的，更是人人避之的坏分子陆北辰！
陆北辰抬起头，目光与苏念卿交汇。
她递过来的手帕，边缘甚至有些毛糙，但干净整洁，带着一股皂角味，与他满身的尘土、汗味以及掌心黏腻的血污格格不入。
她的指尖因为用力微微泛白，显示出她的紧张，但手臂却伸得笔直。
然而，陆北辰没有接过手帕，直接无视了苏念卿僵在半空的手。
他微微侧过头，在杂草丛中仔细辨认了一下，随后迅速蹲下身子，挑选了几株草，放在嘴里咀嚼起来，那动作熟练而自然。
接着，他将嚼碎的草敷到受伤的手掌上，简单地做了处理。
“诶？他这是干啥呢？”一个年轻村民好奇地问。
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爷爷叹了口气：“是止血草，老法子了。”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到一旁，背起地上那捆柴火，头也不回地朝着村尾走去。
“……”苏念卿举着手帕的手缓缓垂下，指尖蜷缩。
“哼，拽什么拽！成分不好的坏分子，救了人就能耐了？”一个刚才吓得躲得老远的青年，见陆北辰走远了，才敢撇着嘴嘀咕。
“赵小四，你闭嘴吧！”旁边一个中年汉子呵斥道，“刚才马惊的时候你怎么不上？要不是陆北辰，今天非出大事不可！”
赵小四梗着脖子：“那……那也不能掩盖他是黑五类崽子的本质！”
李卫东扶着惊魂未定的老母亲，听到这话，眉头紧锁，沉声道：“都少说两句！今天确实多亏了陆北辰。”
他转向苏念卿，语气缓和了些，“念卿丫头，你也看到了，他……他就那样，性子独，你别往心里去。”
苏念卿摇摇头，表示不在意。
她看向还在轻轻拍着胸口顺气的李奶奶，轻声问：“李奶奶，您刚才吓坏了吧？”
李奶奶摇了摇头：“多亏了那孩子！不然我这老婆子的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李奶奶，您跟陆同志很熟吗？我看他好像一直独来独往的。”
苏念卿顺势扶住了老人另一只微微颤抖的胳膊。
李奶奶叹了口气，说道：“这孩子可怜呐。他家里原本是大户人家，家族里都是有学问的文化人，听说还出国留洋回来搞科研的呢。”
“就因为这成分问题，被批斗得家破人亡。他爹娘走得早，就留他一个人，性子也就变得孤僻了。”
一旁的李卫东也接过话茬：“是啊，这孩子其实心地善良，就是不怎么爱跟人打交道。”
“以前村里哪家有个修修补补的事儿，他知道了总会帮忙，也不图啥回报。”
这时，旁边一位大爷却冷哼一声：“哼，成分不好就是不好，谁知道他心里咋想的。救个人说不定就是想表现表现，好给自己谋点好处。”
苏念卿皱了皱眉，看向大爷：“大爷，话可不能这么说，刚刚要不是陆同志，李奶奶和狗蛋可就危险了。”
大爷摆了摆手，转身走开了。
“李奶奶，那您知道他家里具体是因为啥被批斗成坏分子的吗？”苏念卿忍不住又问。
李奶奶摇了摇头：“具体的俺也不太清楚，就听说好像是跟海外关系有点啥牵连，被人抓住把柄了。”
“唉，可惜啊，爹妈没了后，就把他下放到咱们这儿改造。”
“刚来那会儿，才十几岁吧，瘦得跟豆芽菜似的，性子也倔，不肯低头……没少挨欺负。刚开始住在村西头老光棍陈老歪家，算是远房表亲吧。”
旁边一个抽着旱烟的老爷爷接话道，语气里带着唏嘘：“陈老歪两口子，命也不济。收留他没两年，陈老歪进山砍柴摔断了腰，没熬过冬天就没了。”
“他婆娘没多久也得了急症，跟着去了。村里人就传开了，说这孩子命硬，克死了爹妈，又克死了养父母……谁沾上谁倒霉……”
“放他娘的狗屁！”刚才呵斥赵小四的中年汉子忍不住骂道。
“陈老歪是自己喝多了酒非要进山！他婆娘那是得了绞肠痧，搁谁身上都够呛！跟个半大孩子有什么关系！”
李奶奶拍拍中年汉子的胳膊，示意他别激动，又对苏念卿低声说：“话是这么说，可人言可畏啊……从那以后，村里人都怕沾上晦气，不敢跟他走动。”
“他自己也搬到了村尾那破屋子，一个人过活。开荒、打猎、修补家伙什，他好像什么都会一点，就是……再也不跟人亲近了。”
李卫东叹了口气，补充道：“成分是硬伤，加上这些传言……我们当干部的，有些事也不好太照顾。”
“好在他从主动不惹事，安排给他的活也都能完成。”
“不过，他那脾气，也不好惹，一点就着，谁惹他他真跟谁动手……”
“何止一点就着，”赵小四又忍不住插嘴。
“王老五家那傻儿子以前朝他扔石头，他回头就把人拎起来丢水沟里了，那么冷的天！王老五找他理论，他愣是没开门，在屋里说了句‘再敢来，下次扔的就是他’！多横啊！”
这时，赶车的王老汉喘匀了气，凑过来，压低了点声音：“唉，这娃子本事确实有，可那脾气也是真的倔，眼神凶巴巴的，能把小孩子吓哭。”
“现在村里，哪儿还有人敢主动靠近他哟。”
旁边一个抱着胳膊看热闹的中年村民张老四，脸上露出些不以为然，插嘴道：
“王叔，您可别瞎同情。他爹妈那是‘黑五类’，是罪人！他自己成分也不好，是下来改造的！再说了，您忘了他那‘命硬’的名声了？谁沾上谁倒霉！”
“行了！都少说两句！”
李卫东皱着眉头打断，语气带着威严，“不管咋说，今天他冒着危险救了人，这是实实在在的功劳，咱们得认！其他的，不要凭空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