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敲了敲碗边,发出清脆的声响,原本喧闹的院子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好奇和探究,聚焦在这个今天格外沉静美丽的新娘子身上。
苏念卿清亮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乡亲,最后落在主桌的父母身上,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羞涩与为难的神情,声音清晰地开口:
“各位乡亲父老,各位叔伯婶子,今天是我苏念卿和陆北辰的大喜日子。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来喝我们这杯喜酒,给我们做个见证。”
她顿了顿,语气诚恳。
众人纷纷点头,有人喊着“新娘子客气了”、“祝你们和和美满”之类的话。
然而,苏念卿话锋随即一转,目光依旧看着苏大山和王翠花,脸上的“为难”之色更重了些,声音也压低了一些:
“爹,娘,趁着今天大家都在,有件事……我得跟大家,也跟您二老说清楚。”
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毛,仿佛有些难以启齿,“为了置办这些彩礼,北辰他……他几乎是掏空了这些年的所有积蓄,还……还欠了些不小的人情债。”
这话一出,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哗然。
不少人看向陆北辰的眼神更加复杂,有佩服,也有更深的好奇。
王翠花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
苏大山举到唇边的酒杯也猛地顿住,脸上的红光褪去几分,眼神锐利地看向女儿。
苏念卿仿佛没有看到父母骤变的脸色,继续用那种温和的语气说道:“我知道,爹娘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想替我掌掌眼,把这关。你们的心意,女儿心里都明白,也感激。”
她话锋再转,语气带上了几分小媳妇对未来的憧憬和务实:
“可是,爹,娘,你们看啊——这自行车,我以后去公社办事、上工下工,也能方便些,省时省力;”
“这缝纫机,我寻思着以后有空了,也能接点缝缝补补的活计,多少补贴点家用;”
“这收音机,咱们也能听听上面的新闻和政策,不落后……”
“这些东西,说到底,还是放在我们小两口自己手里,才能真正派上用场,方便我们过日子,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的话语合情合理,姿态放得低,却句句点在要害上。
“念卿!你……你这是什么混账话!”王翠花猛地站了起来,由于动作太急,身后的长条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她尖利的声音划破了院子的寂静,“彩礼!彩礼!什么叫彩礼?那就是给女方家里的!是男方对女方家庭的诚意和补偿!自古以来就是这个规矩!”
“哪有……哪有新娘子自己带回去的道理?!你这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她越说越激动:“你放心!娘还能贪了你的东西不成?娘先替你好好收着!保管得妥妥当当!等你什么时候需要用,再来跟娘拿!难道娘还会不给你吗?!”
她试图用亲情和承诺来捆绑,眼神却死死盯着那些彩礼,生怕它们长翅膀飞了。
苏大山也“砰”地一声将酒杯重重撴在桌上,酒水溅了出来。
他黑着脸,指着苏念卿:“苏念卿!你是我们老苏家的闺女!我们是你爹娘!你这还没出门呢,就就开始算计起娘家了?!你个不孝的东西!”
面对父母的疾言厉色和扣下来的大帽子,苏念卿脸上的那点“为难”和羞涩渐渐褪去。她腰背挺得笔直,目光毫不退缩地迎视着父母:
“娘,爹,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她缓缓说道,“是,老规矩是彩礼给女方家里。可那是没分家的情况下!北辰他挣下这些家当,不容易,每一分钱,每一张票,都可能欠着人情背着债。”
“我们刚成家,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处处都要用钱用票,正是最难的时候。”
她目光扫过那些崭新的物件,语气带着心疼:“这些东西放在我们那儿,才能物尽其用,帮我们度过难关。放在您这儿,锁在箱子里,落灰生锈,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吗?再说得直白点——”
她微微提高了音量:“这毕竟是北辰他,给我的彩礼。”
“给你不就是给家里?!” 苏大山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几乎是吼出来的,“你是从我苏家嫁出去的!你的就是苏家的!我们生你养你十几年,还抵不上这几件破东西?!”
“破东西?” 苏念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爹,您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您刚才还说这是北辰的诚意呢。”
她不再看气得浑身发抖的父亲,转而面向所有村民,眼神清亮。
“爹,娘,你们是不是忘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们早就签了分家文书!白纸黑字,红章手印!在村长和各位村干部的见证下,我的户口,早就从老苏家独立出来了!”
她说着,动作利落地从随身带着的那个半旧布包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纸张。
她小心翼翼地将纸张展开,高高举起,面向所有围拢过来的村民,以及闻声从主桌站起来的几位公社和村里的干部。
那纸上,“分家协议”四个字清晰可见,下面是条款、签名和几个鲜红的手印、印章。
“大家都可以作证!” 苏念卿的声音朗朗,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我苏念卿,早已与苏大山、王翠花同志分家单过,经济独立,各自门户!这是具有效力的文书!”
她看向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的父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那么,按照新时代的规矩,也按照我们分家时定下的章程!我结婚的彩礼,是给我苏念卿个人的!”
“跟我原来的家庭,跟苏大山、王翠花同志,没有关系!我没有任何义务,也没有任何理由,把这些彩礼交给他们!”
苏大山和王翠花目瞪口呆地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们光顾着沉浸在巨额彩礼带来的狂喜中,竟然把这最要命的一茬给忘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