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金陵气弈
第一部：龙脉隐痛
第2章：《新城的野望》
（起）
翌日，天色灰蒙，细雨如丝，给金陵古城蒙上了一层湿冷的纱幕。方圆撑着油纸伞，在李助教的陪同下，前往中央大学史学系报到。手续并不繁琐，系主任是位戴着金丝眼镜、言辞谨慎的老先生，对赵校长的推荐信颇为重视，简单问询了几句方圆的学术背景（自然是经过修饰的），便安排他协助整理馆藏地方志，并承担部分基础课程的教学。
这正合方圆之意。整理故纸堆，既能掩人耳目，又能名正言顺地查阅南京的地理沿革与城市变迁。
他的办公室被安排在校图书馆旁的一间小耳房内，推开木窗，便能望见图书馆那宏伟的穹顶和楼前枝叶凋零的法国梧桐。室内光线偏暗，空气中漂浮着陈年书卷与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承载着过往的岁月。
李助教将他引至一处专门存放舆图方志的区域，便告辞去忙自己的事务了。耳房内只剩下方圆一人，以及满室沉寂的书香。
（承）
他没有急于去翻动那些厚重的古籍，而是静立片刻，调整呼吸，让灵觉缓缓铺开。昨日那道冰冷的窥探意念并未再次出现，仿佛只是他初来乍到、气息外露时引来的偶然试探。但他不敢大意，行事愈发谨慎。
他的目光落在书架一角几卷新式的、用硬壳装订的图册上，标签上写着《首都计划》、《南京新城建设详规》等字样。这些是时下最新的城市规划资料。
他抽出那卷最厚的《首都计划》，在积着薄尘的长条书桌上缓缓摊开。巨大的蓝图之上，用清晰的线条和符号勾勒出一座雄心勃勃的现代都市雏形。笔直宽阔的“中山大道”如同利剑，誓要劈开古城原有的肌理；规划中的新街口环形广场如同巨轮的核心；无数纵横交错的次级道路与管线网络，则如同精密的蛛网，试图将整片土地纳入一个全新的运转体系。
在寻常人乃至大多数工程师眼中，这无疑是迈向现代文明的宏伟蓝图。但在方圆的眼中，这些线条却化作了截然不同的意象。
他指尖轻轻拂过图纸上“中山大道”的走向，灵觉顺着那线条延伸，仿佛能“听”到它如同真正的巨刃，斩断了数条自古延续的地气脉络。尤其是在紫金山南麓，规划中一条连接中山陵与新城核心区的主干道，其路径恰好横穿了一处地气交汇、本应如泉眼般滋养龙脉的“灵枢”之位！
这绝非巧合能解释。要么是规划者中暗藏高人，有意为之；要么，便是现代工程理念对传统地理的彻底忽视，所造成的无心之失。而从图纸旁那些充满激情与理性的建设说明文字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破旧立新，方显革命气象……”他低声念出图纸边缘的一行小字，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转）
正当他沉浸于对图纸的推演时，耳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清晰的对话声，由远及近。
“……数据必须精准，误差超过千分之一都不行！这是基础，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一个清脆而带着不容置疑魄力的女声响起。
“是，陈工，我们立刻重新核算。”另一个唯唯诺诺的男声回应道。
陈工？方圆心中微动。
脚步声在耳房门口停下。虚掩的木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来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浅灰色西装套裙，齐耳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眉眼英气逼人，手中拿着一个厚厚的皮质公文夹。正是陈青鸾！
她显然没料到这僻静的耳房里有人，见到方圆，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冷静与审视。
“你是？”她开口，声音依旧带着那种职业化的清冷。
方圆放下手中的图纸，站起身，微微颔首：“新来的助教，方圆。在此整理一些地方志资料。”
“陈青鸾，工程委员会特聘顾问。”她简单自我介绍，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首都计划》蓝图，又落在方圆那与寻常学者无异的温雅面容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方助教对城市规划也有兴趣？”
“略知皮毛，”方圆语气平和，“只是觉得，如此宏大的工程，必然牵涉极广，甚至可能……改变一地之风土气象。”
陈青鸾闻言，嘴角勾起一丝略带傲然的弧度：“改变是必然的。打破陈旧腐朽的格局，建设一个崭新、高效、清洁的现代化都市，正是我等职责所在。至于风土气象……”她顿了顿，语气带着明显的科学主义色彩，“那不过是环境物理与心理因素的综合体现，终将被更优渥、更合理的物质基础所重塑。”
她的理念，与方圆所感知到的龙脉哀鸣，形成了尖锐的对立。
（合）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一方沉静如深潭，一方锐利如刀锋，虽未再多言，但那理念上的巨大鸿沟已清晰可见。
陈青鸾似乎无意与一个“故纸堆”里的助教多作争论，她走到书架前，熟练地找出几卷标注着地质勘探数据和结构力学计算的档案册，抱在怀中。
“方助教，你继续。”她朝方圆点了点头，算是告别，转身便走，步伐干脆利落，高跟鞋敲击在老旧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在她转身的刹那，方圆敏锐地注意到，她手中那厚厚的公文夹的金属扣上，刻着一个极其细微的、类似圆规与角尺交叉的徽记——那并非工程委员会的通用标识。
联想到她此刻出现在这存放核心规划资料的耳房，以及她那“特聘顾问”的身份……
方圆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幅《首都计划》蓝图，尤其是在紫金山南麓那道“利刃”之上。
这看似纯粹科学与工程驱动的宏大计划背后，恐怕隐藏着比想象中更深的漩涡。陈青鸾以及她所代表的势力，在这其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他轻轻卷起图纸，窗外雨声渐密，敲打着梧桐枯叶，也仿佛敲打在这座古城躁动不安的脉搏之上。
(本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