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巴蜀巫禋
第三部：戏台安魂
第12章：《坳口蛛影》
(起)
离开千户苗寨，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个世界。西南方向的密林，比来时走过的任何地方都要原始、幽暗。参天古木的树冠层层叠叠，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只有零星的光斑挣扎着穿透下来，在布满厚重苔藓和腐烂落叶的地面上投下摇曳不定的诡异光影。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腐臭、腥臓和浓郁瘴疠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粘稠得让人呼吸都感到困难。
引路的苗族猎人阿木和岩刚显然对这片地域极为熟悉，他们如同灵巧的山猫，在几乎看不出路径的密林中穿梭，脚步轻捷，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他们手中紧握着涂了剧毒的吹箭和淬炼过的弯刀，身体始终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爆发战斗的紧绷状态。
方圆紧随其后，灵觉提升到极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越往深处走，那股源自“鬼哭坳”方向的邪异能量场就越发强大和混乱。它不仅侵蚀生灵，似乎也在扭曲此地的自然法则。脚下的地脉之气如同被煮沸的污水，翻滚着污浊的泡沫，难以汲取利用。就连他试图以《灵枢营造法式》中的法门稳定周身气场，都感到格外吃力，那无形的屏障在邪气持续的侵蚀下，不断泛起细微的涟漪。
苏半夏走在队伍中间，小脸紧绷，手中紧紧攥着巴代雄赠予的、刻有简易守护符文的小木牌。她依照巴代雄的教导，默默运转着体内那丝新生的、微薄的巫力，试图与周围充满恶意的环境对抗。令她稍感安慰的是，怀中那几株特意采摘的、散发着清凉气息的宁神草药，似乎能让她在这污浊气息中保持一丝头脑的清明。
“小心脚下，这里的泥土很软，可能有沼泽陷坑。”猎人头领阿木用生硬的汉话低声提醒，他用一根削尖的竹竿探路，避开一片看似平坦、实则暗藏杀机的区域。
“注意头顶的藤蔓和树杈，有些东西喜欢藏在上面。”岩刚补充道，他锐利的目光不时扫过头顶浓密的枝叶，手中吹箭随时准备激发。
四周寂静得可怕。并非没有声音，而是那种正常的、属于山林的生命之音——鸟鸣、虫嘶、兽吼——几乎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以及偶尔从极远处传来的、分不清是风声还是什么的呜咽，如同巴代雄所描述的“鬼哭”，为这片死亡之地更添几分阴森。
(承)
前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地势开始变得陡峭，他们沿着一条被浓密蕨类植物掩盖的干涸溪谷向上攀登。溪谷两侧的岩石呈现一种不祥的暗红色，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仿佛被强酸腐蚀过。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阿木猛地抬起右手，握拳，示意全员停止前进，潜伏下来。
他压低声音，指向溪谷前方一处拐角：“有动静！小心！”
众人立刻屏息凝神，借由茂密的植物隐藏身形。方圆运足耳力，果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像是无数细足爬过落叶，又像是某种东西在拖曳重物。
他悄悄拨开眼前的蕨类叶片，向前望去。
只见在前方拐角后的一片相对开阔的乱石滩上，几只体型异常硕大、通体覆盖着黑亮甲壳、长着狰狞口器的怪蛛，正在忙碌着。它们并非在捕猎，而是在……搬运东西！
它们用坚韧的蛛丝，拖拽着几具已经高度腐烂、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动物尸体，正往石滩后方一个幽深的洞穴里运送。那些尸体上缠绕着浓密的、闪烁着不祥幽光的黑色蛛丝，与方圆之前感应到的邪异能量同源！
更让人心悸的是，在那些怪蛛的背部甲壳上，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扭曲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暗红色符文！这些符文散发着与“诅器”和尸傀身上同源的邪恶气息！
“是‘蚀骨狼蛛’！”岩刚脸色难看，用气声解释道，“这东西以前山里也有，但没这么大，也没这么邪性！背上的鬼画符……肯定是黑巫弄的！它们在用这些被污染的尸体喂养什么东西！”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只似乎是吃饱喝足、体型格外庞大的蚀骨狼蛛从洞穴中慢悠悠地爬了出来，它仰起头，狰狞的口器开合，发出一种尖锐刺耳的摩擦声。随着这声音，它背上的暗红符文骤然亮起，一股肉眼可见的、淡黑色的邪气波纹，以它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
波纹扫过方圆等人藏身的蕨类丛，虽然被方圆的真炁屏障和苏半夏手中木牌的微光抵消大半，但依旧让阿木和岩刚感到一阵头晕恶心，苏半夏更是小脸一白，差点惊呼出声。
那狼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头部转动，八只复眼闪烁着幽光，朝着他们藏身的方向“看”了过来！
(转)
“被发现了！准备战斗！”阿木低吼一声，毫不犹豫地将吹箭含入口中，猛地一吹！
“咻！”
一支细小的、淬着幽蓝光芒的毒针，如同闪电般射向那只最大的狼蛛的眼睛！
然而，那狼蛛反应极快，头部一偏，毒针“叮”的一声打在它坚硬的甲壳上，竟未能穿透，只留下一个白点！
“吼！”狼蛛被激怒，发出一声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嘶鸣，背上的符文黑光大盛，速度陡然加快，如同一道黑色闪电，朝着众人藏身之处猛扑过来！另外几只狼蛛也同时停止搬运，齐齐转身，口器中喷吐出黏稠的、带着恶臭和强烈腐蚀性的黑色蛛丝，如同数张罗网，罩向众人！
“散开！”方圆大喝一声，一把拉住苏半夏，向侧后方急退！同时左手并指如剑，一道凝练的真武剑气破空而出，精准地斩向最先扑来的那只巨大狼蛛！
“嗤啦！”
剑气斩在狼蛛的甲壳上，爆起一溜火花，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焦黑剑痕，绿色的恶臭体液溅射出来！那狼蛛吃痛，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嘶鸣，扑势稍缓，但背上的符文急速闪烁，伤口处的邪气涌动，竟似乎在缓慢愈合！
好强的防御和恢复力！
阿木和岩刚也已各自为战。阿木身形灵活，在乱石间跳跃，不断用吹箭骚扰狼蛛的眼睛和关节等相对脆弱之处。岩刚则怒吼一声，挥舞着淬毒弯刀，悍勇地迎向另一只喷吐蛛丝的狼蛛，刀光闪烁，将袭来的蛛丝斩断，毒液溅在石头上，立刻冒起滋滋白烟！
战斗瞬间爆发，混乱而激烈。这些被邪术强化的蚀骨狼蛛，不仅力量巨大、甲壳坚硬，喷吐的蛛丝更是带有强烈的腐蚀性和粘性，极难应付。阿木和岩刚虽然勇猛，经验丰富，但在数量和诡异能力上处于下风，很快便险象环生，岩刚的肩头甚至被一道擦过的蛛丝腐蚀掉一小块皮肉，痛得他闷哼一声。
苏半夏被方圆护在身后，看着眼前这如同噩梦般的场景，吓得浑身发抖，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回想着巴代雄的教导。她看到阿木和岩刚陷入苦战，看到方圆需要分心保护自己，无法全力施展……
不能只是拖累！
她咬紧牙关，将那块守护木牌紧紧贴在胸口，闭上眼睛，努力调动体内那丝微薄的巫力，同时回忆着奶奶教她的、最能宁神静气的草药咒文。她不再试图对抗周围的邪气，而是将意念集中，引导着血脉中那丝纯净的、与太阴之力亲和的能量，通过木牌缓缓散发出去。
起初，只是微不可查的一点清冷光辉。但随着她专注度的提升，那光辉逐渐变得明显，如同朦胧的月华，以她为中心，荡漾开来。
这月华般的光辉，似乎对那狼蛛背上的邪异符文有着奇特的克制作用！光芒所及之处，符文的光芒明显黯淡了一丝，狼蛛们的动作也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有效！”方圆眼睛一亮，立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他不再保留，识海中剑魂清鸣，更加强大的真武雷法之力灌注于指尖！
“雷诛邪祟！”
他并指连点，数道缠绕着刺目电光的雷霆剑气，如同九天落下的神罚，精准无比地射向那几只狼蛛背上的暗红符文！
“噗！噗！噗！”
这一次，剑气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甲壳的防御，直接命中了那蠕动的符文核心！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冰雪，符文瞬间扭曲、崩解，发出“嗤嗤”的异响和凄厉的能量尖啸！
被破坏了符文核心的狼蛛，如同被抽走了力量的源泉，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起来，甲壳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败，最终轰然倒地，不再动弹。
剩下的几只狼蛛见首领伏诛，符文被破，似乎恢复了部分野兽的本能，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发出恐惧的嘶鸣，不再恋战，飞快地拖拽着同伴的尸体，退回了那个幽深的洞穴，消失不见。
(合)
战斗结束，乱石滩上只留下几具狼蛛的尸体和弥漫的恶臭。
阿木和岩刚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伤，尤其是岩刚，肩头的伤口还在冒着黑气，需要立刻处理。他们看向方圆和苏半夏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深的敬畏。方才若不是方圆雷霆一击，若不是苏半夏那奇异的月华之力干扰了邪符，他们今天恐怕都要交代在这里。
方圆也微微喘息，连续动用剑魂和雷法，在这邪气弥漫的环境中消耗巨大。他走到苏半夏身边，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苏半夏小脸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她摇了摇头，带着一丝兴奋和后怕：“没……没事。先生，我刚才……好像成功了？”
“你做得很好。”方圆由衷地赞许道，“你的力量，对这些邪物确有克制之效。”
他走到一只狼蛛的尸体旁，蹲下身仔细查看。那背上的符文已然彻底消散，只留下一个焦黑的坑洞。他伸出手指，感受着残留的邪异能量，眉头紧锁。这符文的构成方式，与他所知的任何道家、佛家乃至鲁班符箓都截然不同，更加古老、诡邪，充满了血腥与怨念的意味，确实与“黑巫觋”的风格吻合。
“这洞穴……”方圆站起身，望向那个吞噬了狼蛛的幽深洞口，里面黑黢黢的，散发着更加浓烈的邪气和尸臭，“恐怕不仅仅是狼蛛的巢穴那么简单。”
阿木处理着岩刚的伤口，沉声道：“方先生，按照地图，穿过这条溪谷，再翻过前面那道山梁，就是‘一线天’，也就是鬼哭坳的真正入口了。这个洞穴……地图上没有标注，但看这情形，很可能与黑巫有关，或许是他们的一个前哨或者……试验场？”
风险与机遇并存。绕过它，可能避免未知的危险，但也可能错过重要的线索。探查它，则可能直面更可怕的东西，甚至打草惊蛇。
方圆沉吟片刻，又看了看状态不佳的两位猎人和初显疲惫的苏半夏，做出了决定：“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整，处理伤势。这个洞穴……稍后我独自进去查探一番。你们在外接应。”
他必须弄清楚，黑巫觋在这些变异生物身上做手脚，目的究竟是什么。这关乎到他们对鬼哭坳内部情况的判断。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怀中那卷来自老木匠的《灵枢营造法式》残卷，竟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热起来！同时，他佩戴在胸前的、苏奶奶赠予的、用于感应苏半夏安危的一枚同心玉符，也传递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惊恐情绪的波动——并非来自身边的苏半夏，而是……来自千户苗寨的方向！
方圆脸色猛地一变！
寨子出事了！
几乎与此同时，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苗语呼救声，夹杂着绝望与痛苦，顺着那混乱的地脉气息，隐隐约约地，竟从那个幽深的狼蛛洞穴深处传了出来……
（本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