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期的时光在颐和公馆里成了一种缓慢的刑罚。苏晚的腹部开始有了细微的隆起,像悄然涨潮的海水,不容忽视地改变着她的轮廓,也改变着这栋房子里无声的角力。
薄靳珩的“消失”愈发彻底。他像一道被设定好程序的幽灵,精准地避开所有可能与苏晚交汇的时空。佣人们变得如同哑巴,连脚步声都刻意放轻。整座宅邸奢华依旧,却安静得令人心慌,只有孩子们偶尔的说话声,才能短暂驱散那黏稠的沉寂。
苏晚将所有精力投入到星辉基金会。她主导的几个偏远地区医疗援助项目进入了关键阶段,跨国协作、资源调配、风险评估,事务繁杂得让她无暇他顾。这忙碌成了她最好的盔甲,让她可以暂时不去想身体里那个日益明显的“异物”,不去分析每次孕检报告上那些冰冷数据背后,门外那个男人是如何辗转获取并可能为此彻夜难眠。
恨意并未消散,只是被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包裹,沉在了心底。她默许了那些无声无息的照顾——恰到好处的营养餐,随手可取的靠枕,空气中永远适宜的温度。这是一种基于现状的、不带感情的利用,她这样告诉自己。
然而,身体的反应不受控制。孕吐,眩晕,腰背酸痛,还有那越来越清晰的、如同小鱼吐泡般的胎动。每一次不适,每一次悸动,都像是在提醒她,那个与薄靳珩血脉相连的生命,正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在她的领域里扎根。
这天下午,苏晚在书房处理一份紧急合同。条款复杂,对方态度强硬,视频会议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精神高度集中后骤然松懈,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她眼前一黑,手下意识撑住桌面,才勉强没有摔倒。小腹传来一阵紧绷的抽痛,让她瞬间冒出了冷汗。
她扶着椅子缓缓坐下,闭上眼,等待那阵不适过去。额角的汗滑落,滴在合同文件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了一条缝。
一道阴影落在门口。
薄靳珩站在那里。他显然是听到了什么动静,或者是某种直觉驱使他违背了自己设定的禁令。他看到了苏晚苍白的脸色,额头的冷汗,以及她下意识护住小腹的手。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几乎是想也没想,他一步跨了进来!
“晚晚!”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几步冲到书桌前,伸出手想去扶她,又在即将触碰到她手臂的瞬间猛地僵住,手指蜷缩,悬在半空,像个不知所措的傻子。
苏晚睁开眼,看到他闯进来,眼底瞬间覆上一层寒霜。“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她的声音因虚弱而显得气势不足,但那冰冷的排斥依旧锋利。
薄靳珩被她眼中的寒意刺得后退了半步,喉结剧烈滚动,声音干涩发颤:“你不舒服……我、我去叫医生……”
“用不着你管!”苏晚强撑着站起身,想用冷漠驱赶他,可一阵更猛烈的眩晕袭来,她身体晃了晃。
这一次,薄靳珩没有再犹豫。他猛地上前,手臂穿过她的腋下和膝弯,用一种不容置疑又带着惊人小心的力道,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苏晚又惊又怒,挣扎起来。属于他的、清冽又带着一丝颤栗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让她极度不适。
“别动!”薄靳珩低吼,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恐惧和强硬。他抱紧她,快步走向卧室,手臂稳得像铁箍,却又小心地避开了她隆起的腹部。“你想把自己和孩子都折腾出事吗?!”
他把她轻轻放在卧室床上,拉过被子盖好,动作快得像是在执行一项生死攸关的任务。做完这一切,他立刻后退,直到脊背抵住冰冷的墙壁,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大口喘息着,眼睛却死死盯着她,生怕她再有半点不适。
苏晚靠在床头,因为刚才的挣扎和怒气,胸口微微起伏。她看着他这副模样——脸色惨白,眼眶泛红,像个被吓坏的孩子,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冷硬。那股熟悉的、让她烦躁的复杂情绪又涌了上来。
“滚出去。”她偏过头,不再看他,声音冰冷。
薄靳珩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头莫名一窒,然后沉默地、一步步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门外,传来他压抑着音量、急促吩咐佣人去请医生的声音。
苏晚闭上眼,手无意识地搭在抽痛的小腹上。
那里,那个小生命似乎被刚才的混乱惊扰,不安地动了一下。
这一次的触碰,不再仅仅是生理上的悸动。它混杂了刚才那个男人失控的惊恐、强硬的怀抱,以及他退出去时,那饱含痛苦与绝望的一瞥。
恨意依旧盘根错节。
可有什么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那堵冰墙,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触碰,撞出了一道细微的、难以修复的裂痕。
医生很快赶来,检查后确认是劳累过度引起的宫缩,需要绝对卧床休息。
苏晚躺在床上,听着医生对门外守着的薄靳珩低声交代注意事项。他的回应很简单,只有短促的“嗯”声,但她能想象出他此刻紧绷而专注的神情。
她翻了个身,面向窗户。
窗外,暮色四合。
她知道,那道阴影,此刻一定还固执地守在门外。
如同过去无数个日夜一样。
只是这一次,那道阴影,似乎带着刚刚触碰过她的、残存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