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的玻璃门刚推开,一股混着松节油和纸张的气息就漫了过来。
沈思凝拉着苏亦安的手往前挤,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林臻和季珊珊,四个人像串在一根线上的珠子,被涌动的人潮推着往前挪。
“人也太多了吧。”沈思凝回头对季珊珊笑,声音被周围的嘈杂揉得发碎,“早知道该早点来的。”
季珊珊刚躲开一个举着相机的游客,闻言无奈地耸耸肩:“周末的画展都这样,想安安静静看幅画,得跟打仗似的。”
说话间,人群猛地往前涌了一下,林臻下意识伸手扶了季珊珊一把,指尖刚触到她的胳膊,又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耳根红得能滴出血来。
“你……你小心点。”他结结巴巴地说。
季珊珊愣了愣,随即笑了:“谢啦。”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臂,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林臻身上是淡淡的洗衣液味,季珊珊发间飘着清甜的香。
谁都没再说话,只有周围人碰碰撞撞的声响,和空气中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像层薄薄的雾,把两人裹在中间。
沈思凝眼角余光瞥见这幕,偷偷掐了掐苏亦安的手心,冲他挤了挤眼。
苏亦安低笑一声,凑到她耳边:“你这媒人当得还挺称职。”
“那当然。”沈思凝扬起下巴,正想说什么,目光忽然被墙上一幅油画吸引,“快看,那幅《暮色》好漂亮!”
两人拉着手往那边走,把身后的林臻和季珊珊暂时抛在了脑后。
而在不远处的立柱后面,苏锦川和沈宴正缩着脖子,努力把自己藏在人群里。
苏锦川裹紧了身上的风衣,帽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半张脸,眼睛却像黏在了苏亦安身上:“你看这小子,跟思凝走哪儿都牵着,跟个连体婴似的。”
沈宴穿着件不太合身的夹克,显然是临时找来的“伪装”,闻言哼了一声,语气却带着点笑意:“总比你当年强,追清雪的时候,手都不敢牵。”
“嘿,你这老东西……”苏锦川刚想反驳,就见沈思凝踮起脚尖,指着画跟苏亦安说着什么,苏亦安低头听着,眼里的温柔能溢出来。
他忽然就笑了,声音放轻了些,“挺好,比我当年有出息。”
沈宴没接话,只是望着不远处那个穿着淡蓝裙子的身影,那是他捧在手心里的闺女,此刻正被另一个年轻人小心呵护着。
他悄悄松了松衣领,心里那点莫名的紧张,忽然就化成了柔软的暖意。
“别总躲着了,被孩子们看见像什么样子。”沈宴推了他一把。
“急什么。”苏锦川往旁边挪了挪,换了个角度继续看,“让他们多待一会儿,咱们啊,就当是来……视察视察。”
阳光透过美术馆的穹顶照下来,落在年轻人们身上,也落在两个故作隐蔽的长辈身上。
隔着涌动的人潮,两代人的目光在同一处交汇,无声无息,却都藏着一样的期盼——愿这些年轻的爱恋,能像墙上的画一样,永远鲜亮,永远温热。
美术馆的人流渐渐疏散,林臻正对着一幅静物写生出神,画里的陶罐旁摆着朵枯萎的向日葵,笔触苍劲,像是在诉说未尽的生命力。
季珊珊抱着画册从他身边经过,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胳膊,画纸散落一地。
“抱歉!”季珊珊慌忙去捡,指尖却在触到画纸的瞬间缩回——其中一张画的正是美术馆的穹顶,铅笔勾勒的线条里藏着细碎的星光,显然画了很久。
林臻弯腰帮忙拾画,两人的手指不经意碰到一起,像被电流击中,同时缩回手。
他的耳尖泛着红,她的脸颊飞上薄霞,空气里弥漫着比画中向日葵更窘迫的沉默。
“你也喜欢写生?”
还是季珊珊先开了口,声音细若蚊蚋,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画,画的是角落里的青苔,却用了最鲜亮的绿。
林臻点头,喉结滚动了两下才发出声音:“嗯,喜欢捕捉光影的变化。”
他顿了顿,指着她手里的画,“这青苔画得……很有生命力。”
“真的吗?”季珊珊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找到同好的孩童,“我总觉得它们不起眼,却在石缝里长得最倔强,就像……”
“就像努力生活的普通人。”林臻接过她的话,两人同时笑了起来,这笑声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了尴尬的涟漪。
他忽然从画夹里抽出一张画,画的是清晨的美术馆,薄雾中,季珊珊正踮脚擦拭展窗上的指纹,阳光落在她发梢,像镀了层金边。
“其实……我画过你。”林臻的声音带着点紧张,“就在迎新晚会那天,很认真。”
季珊珊接过画,指尖抚过画中自己的身影,忽然从画册里抽出一张速写,画的是林臻低头写生的侧影,铅笔的线条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巧了,我也画过你。”
原来沉默的注视从不是单向的。他画她的专注,她画他的沉静,这些藏在画纸里的心事,此刻终于在阳光下晾晒,带着铅笔屑的清香,坦诚得让人动容。
“你看这光影。”林臻指着她画中的明暗交界线,“这里的调子可以再重些,能突出颧骨的轮廓,更显坚定。”
“那你这里的线条太硬了。”季珊珊也不客气地指出他画中的不足,“雾是流动的,该用更柔和的排线,像流水一样漫过去。”
他们凑在一起讨论画作,时而争执线条的粗细,时而惊叹对方的巧思。林臻的铅笔借给她修改,她的橡皮分他一半,画纸在两人手中传递,铅笔屑落在彼此的衣袖上,成了心照不宣的印记。
不远处,沈思凝拽着苏亦安的袖子,偷偷指给她看:“你看,我说他们能聊到一起吧。”
苏亦安望着那两个凑在画夹旁的身影,男生低头听女生说话时眼里的认真,女生抬头讲解时嘴角的笑意,像幅刚完成的素描,线条简单,却处处透着生动。“嗯,”他握紧沈思凝的手,掌心相贴的温度比美术馆的暖气更暖,“有些缘分,总在不经意间发芽。”
夕阳西下时,林臻和季珊珊并肩走出美术馆。他们手里的画纸已经混在一起,分不清哪张是谁的,却都在最后一页画了同一片天空——晚霞染红了云层,底下的美术馆亮着灯,像座永不打烊的城堡,守护着所有关于美的想象。
“明天还来吗?”季珊珊的脚步慢下来,踢着路边的石子,声音里藏着期待。
林臻看着她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忽然想起画中那朵倔强的青苔:“来,我带速写本,你带颜料,我们去画护城河的落日。”
“好啊。”季珊珊的声音像含着蜜糖,蹦跳着往前跑了两步,又回头冲他笑,“那说好了,谁迟到谁请喝奶茶!”
林臻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画了一半的留白,那些藏在心底的犹豫,都在这一刻有了答案。原来最好的相处从不是刻意的迎合,而是像画笔与颜料,各自保持本色,却能调出最温柔的色彩。
他快步追上去,画夹在胳膊上轻轻晃动,里面夹着的,有未完成的素描,有刚约定的明天,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暮色里悄然亮起的街灯,暖黄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