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近,夜雨初歇,阴云未散,月光被彻底吞噬,天地间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小楼内,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周砚秋和苏锦娘死死拦在婉清面前,脸上写满了不赞同与担忧。
“绝对不能去!这就是个请君入瓮的局!”周砚秋压低声音,语气焦灼,“‘清心玉’?闻所未闻!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还指定要你独往?婉清,这摆明了是冲着你来的!”
苏锦娘紧紧抓着婉清冰凉的手:“丫头,听周叔的!杨明远那帮人正愁没借口下手,你这去了,就是羊入虎口!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总会有……”
“没有别的办法了。”婉清轻声打断她,抬起眼。昏暗的油灯光线下,她的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平静之下是破釜沉舟的决绝,“粮食快没了,药也撑不了几天。老彼得还在等药救命。外面是什么样子,我们都清楚。等,只有死路一条。”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砚秋未愈的伤口和苏锦娘憔悴的面容:“而且……我不只是去找‘清心玉’。”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发髻,那里,白玉簪冰凉依旧,但自看到那张纸条后,一种微弱的、仿佛指南针般的牵引感,却隐隐指向黑市的方向。“我感觉……那里可能有能让簪子……恢复些的办法。”
这话让周砚秋和苏锦娘都愣住了。他们看着婉清,看着她眼中那不属于绝望的、奇异的光亮,一时无言。他们知道那玉簪的神异,也明白婉清对沈逸尘遗物的执念。
“太危险了……”苏锦娘的声音带着哽咽。
“我会小心。”婉清反握住苏锦娘的手,用力捏了捏,“如果……如果我天亮前没回来,你们……就别等了。”
她挣脱两人的手,转身拿起早已准备好的一件深色旧外套穿上,将头发挽得更紧,用一块灰布包住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她没有武器,只在袖子里藏了那把她几乎不会用的匕首。
没有再多言,她深吸一口带着霉味和潮湿的寒气,悄无声息地推开后窗,身影如同狸猫般滑入夜色之中。
周砚秋和苏锦娘冲到窗边,只看到那个单薄的身影迅速被黑暗吞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
婉清依照周砚恩之前描述的路径,在废墟与阴影中快速穿行。夜色的掩护是她唯一的依仗。失去了玉簪的感知能力,她只能依靠最基本的视觉和听觉,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远处偶尔传来的巡逻队脚步声和犬吠,让她不得不频繁隐蔽,进度缓慢。
越靠近老闸北区域,空气中的异味越发复杂——硝烟、血腥、腐烂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劣质烟草和酒精混合的味道。建筑的破坏程度也更加严重,许多地方只剩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的尸骸。
终于,她找到了那个隐藏的入口——一个被倒塌的广告牌半掩着的、通往地下的防空洞口。洞口漆黑,深不见底,仿佛直通地狱。里面隐约传来模糊的人声和摇曳的光晕。
就是这里了。
婉清在洞口附近潜伏了片刻,确认没有明显的埋伏,才咬了咬牙,侧身钻了进去。
防空洞内阴暗潮湿,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只有零星几盏挂在壁上的煤油灯提供着昏黄的光线,将憧憧人影拉长扭曲,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这里比周砚秋描述的更加混乱和……诡异。
交易在沉默或极低的耳语中进行。人们用破布包裹着各种物品——发霉的粮食、锈蚀的刀具、半瓶不知名的药水、甚至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衣物首饰。眼神大多麻木、警惕,或闪烁着贪婪的光。没有人多看婉清一眼,但又仿佛每个人都在用余光打量着她这个生面孔。
婉清压低帽檐,按照纸条上的指示,寻找着“老烟枪”。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摊位的代号?
她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拥挤而沉默的人群中,心脏狂跳。那支白玉簪在她发间,自进入这防空洞后,那微弱的牵引感似乎变得清晰了一点点,不再仅仅指向黑市本身,而是隐隐偏向通道的更深处。
难道“老烟枪”在里面?
她继续向内走去。越往深处,空间越发开阔,但光线也越发昏暗,人流量减少,气氛却更加压抑。这里交易的东西也变得更加奇怪——一些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矿石碎片、刻着诡异符号的骨头、甚至还有装在玻璃瓶里的、闪烁着磷光的液体。
婉清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这里的人眼神也更加阴鸷,不像外面那些只为生存挣扎的难民,反而带着一种……探究和危险的气息。
终于,在通道尽头一个相对宽敞的、如同小型洞窟的地方,她看到了一个孤零零的摊位。摊主是个蜷缩在阴影里的干瘦老头,面前铺着一块脏兮兮的油布,上面只摆着几件东西:一个缺口的陶碗,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还有……一个用红布半盖着的、巴掌大小的圆形物体。
老头叼着一根早已熄灭的烟斗,眯着眼睛,似睡非睡。他身后的墙壁上,用炭笔画着一个模糊的烟斗图案。
这就是“老烟枪”?
婉清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缓步走了过去。
她刚在摊位前站定,那老头就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在昏暗中竟然闪烁着一种与他干瘪外表不符的精光,直直地看向婉清,仿佛早已等待多时。
“来了。”老头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婉清没有回答,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老头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最终落在她发间,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你要找的东西,不在我这儿。”
婉清心中一紧:“那纸条……”
“纸条是我发的。”老头打断她,用烟斗指了指通道更深处,那里是一片更加黑暗、似乎没有任何光亮的区域,“但‘清心玉’的消息,在‘里面’。有个‘贵人’想见你,关于那支簪子的事。”
簪子!他果然知道!
婉清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陷阱的味道越来越浓。
“哪个贵人?为什么要见我?”她强迫自己冷静发问。
老头却只是神秘地摇摇头:“去了就知道。放心,在这里,‘里面’有‘里面’的规矩。只要你不乱来,没人能动你。当然,去不去,随你。”
他说完,又重新眯起眼睛,不再看婉清,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婉清站在原地,内心激烈挣扎。去,可能是自投罗网。不去,不仅得不到“清心玉”的消息,更可能错过了解玉簪秘密的关键线索。而且,发间玉簪那微弱的牵引感,此刻正清晰地指向老头所指的那片黑暗深处!
那种牵引,带着一种奇异的渴望,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强烈地吸引着它。
赌一把!
婉清一咬牙,不再犹豫,转身向着那片黑暗走去。
踏入黑暗的瞬间,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的水膜。身后的喧嚣和光线瞬间被隔绝,四周是绝对的寂静和漆黑,只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她摸索着向前走了几步,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隐约能看到前方似乎有微光。
又走了十几米,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竟然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岩洞!洞顶有微弱的天光透下,映照出洞内奇特的景象——这里不再有杂乱的地摊,而是分布着几个相对独立的、用破烂屏风或布帘隔开的“雅座”。每个“雅座”里都坐着或站着几个人,气息凝练,显然不是外面的普通幸存者。他们交易的东西也更加惊人——婉清甚至瞥见有人拿出一块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晶石!
这里才是黑市真正的核心!是那些拥有“特殊能力”或掌握着超常资源的人交易的地方!
婉清的出现,引起了几道目光的注视,但很快又移开,似乎在这里,陌生面孔并不算太稀奇。
她发间的玉簪,在此刻剧烈地温热起来!那牵引感变得无比强烈,指向岩洞最深处一个被厚重帷幕完全遮挡的角落!
那里,就是“贵人”所在?
婉清压下心中的惊骇,一步步向那个角落走去。
就在她即将靠近帷幕时,两个穿着黑色劲装、面无表情的守卫如同鬼魅般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他们的眼神冰冷,带着审视。
“止步。报上名来,所为何事?”其中一人开口,声音毫无感情波动。
婉清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林婉清。应约而来,关于‘清心玉’和……一支簪子。”
那两个守卫对视一眼,似乎通过某种无声的方式交流了一下。其中一人掀开帷幕一角,向内低语了几句。
片刻后,帷幕被掀开,一个穿着深色长衫、面容隐在阴影中的身影做了个“请”的手势。
婉清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握紧了袖中的匕首,迈步走了进去。
帷幕之后,空间不大,只点着一盏古朴的油灯。一个身影背对着她,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似乎正在欣赏手中把玩的一件物品。
那物品,在油灯下,散发着温润的、乳白色的光晕。
竟然是一块鸡蛋大小、形状不规则、但灵气盎然的古玉!其散发出的气息,让婉清发间的白玉簪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鸣与渴望!
那身影缓缓转过头。
灯光照亮了他的脸。
婉清瞳孔骤缩,呼吸瞬间停滞!
那张脸,她认识!
竟然是——应该已经死在地下泵房、被她亲手净化的陈世昌的手下,那个负责看管柳小姐、后来不知所踪的——“暗牙”小队的一名成员!
但他此刻的眼神,不再空洞冰冷,而是充满了一种诡谲的笑意和掌控一切的自信!
“林小姐,别来无恙?”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或者,我该称呼你……‘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