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寒气砭骨。沈逸尘和阿勇守着气息奄奄的陈栓子,蜷缩在芦苇丛深处,如同三只被世界遗弃的幼兽。绝望如同冰冷的淤泥,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他们最后的意志也冻结。沈逸尘怀中,那粒曾属于婉清的青铜碎屑再无半点反应,仿佛之前那瞬息的微光只是濒死前的幻觉。
陈栓子的状况依旧危殆。挖出箭簇、敷上草药,只是延缓了最坏情况的发生。鸩羽泪的阴毒依旧盘踞在他体内,不断侵蚀着那被婉清强行锁住的微弱生机。他脸色青黑,呼吸时断时续,身体时而冰冷如尸,时而滚烫如火,在鬼门关前剧烈地摇摆。
阿勇徒劳地试图将更多真气渡入陈栓子体内,却如石沉大海。沈逸尘则紧握着那几卷古籍,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学识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脑海中不断回闪着婉清引动法则对冲前那决绝的眼神,心脏如同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
就在两人心神俱疲,几乎要放弃希望时——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摇橹声,伴随着低哑苍老的哼唱,穿透了层层芦苇的屏障,幽幽传入他们耳中。
“月昏昏,水茫茫,蓑衣渡厄过横塘……”
那哼唱的调子古老而怪异,歌词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韵律,仿佛能平息灵魂的躁动。
沈逸尘和阿勇猛地抬起头,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那片水潭所在的方位!
只见弥漫着残余诡异气息的水面上,不知何时,竟漂来了一叶极其简陋的扁舟。舟上无人摇橹,那橹却自行划动着,破开微微荡漾的潭水。舟头,端坐着一个身披破旧蓑衣、头戴宽大斗笠的身影,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蓑衣下摆还在滴着水珠。
那低哑的哼唱,正是从此人口中发出。
是敌是友?两人瞬间绷紧了神经。阿勇下意识地握紧了匕首,沈逸尘也将陈栓子往身后护了护。
那叶扁舟却似有所觉,不偏不倚,径直朝着他们藏身的这片芦苇荡漂来,最终在距离他们数丈远的水面停下。
舟上之人停止了哼唱,缓缓抬起头。斗笠下,是一张布满深深皱纹、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苍老面孔,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明亮,仿佛能洞穿人心,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警惕的阿勇和沈逸尘,最后落在了他们身后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陈栓子身上,尤其是在他后背那重新渗出血迹和黑色的伤口处停留了片刻。
“鸩羽泪,蚀魂断肠……能撑到现在,是遇到了贵人,也是他命不该绝。”老者的声音如同被砂纸磨过,干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沈逸尘心中巨震!这老者竟一眼就看出了陈栓子所中之毒!他强压下激动,谨慎地问道:“前辈是……”
老者没有回答,反而将目光投向那依旧残留着法则对冲气息的水潭上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喃喃道:“星火坠尘,余烬归藏……想不到,老朽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有人为守‘钥’而做到这一步……”
守钥?他果然知道!
沈逸尘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哽咽:“前辈!求您救救我这位兄弟!还有……还有一位同伴,她……她为了救我们,可能已经……”他说不下去,泪水再次涌出。
老者沉默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阿勇那充满希冀与恳求的眼神,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相逢即是有缘。这芦荡死地,能遇到活人已是不易。”他缓缓从舟上站起,那扁舟竟稳稳当当,没有丝毫晃动。“将他抬上船来吧。”
阿勇和沈逸尘大喜过望,也顾不上怀疑,连忙小心翼翼地将陈栓子抬上了那叶看似简陋、却异常平稳的扁舟。
老者蹲下身,枯瘦的手指搭在陈栓子的腕脉上,闭目凝神片刻。随即,他从蓑衣内取出一个巴掌大小、色泽黝黑的皮囊,打开塞子,倒出几粒散发着奇异清香的朱红色药丸,塞入陈栓子口中。又取出几根长短不一、闪烁着银光的细针,手法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陈栓子周身几处大穴。
那针法看似寻常,但沈逸尘却隐约感觉到,在银针刺入的瞬间,周围空气中那稀薄的生机,以及水潭方向残留的些许归藏气韵,似乎被引动,丝丝缕缕地汇入陈栓子体内!
陈栓子身体微微一颤,脸上那不正常的青黑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退!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明显变得平稳有力了许多,后背伤口的血色也渐渐由黑转红!
神乎其技!
沈逸尘和阿勇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充满了震撼与感激。
做完这一切,老者才缓缓起身,目光再次投向水潭,尤其是潭底那点几乎看不见的微光。
“至于那位女娃娃……”老者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她引爆自身,引动法则,魂灵与本源皆受重创,近乎彻底消散……寻常手段,已无力回天。”
沈逸尘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不过……”老者话锋一转,那双清澈的眸子看向沈逸尘,“万物皆有一线生机。她既是‘钥匙’所选之人,魂灵中便烙印着一丝归藏印记,不会轻易彻底湮灭。若能有同源之物温养,或可保其一点真灵不昧,以待将来。”
同源之物?沈逸尘立刻想到了那青铜碎屑和潭底白光!
他连忙将怀中那粒再无反应的青铜碎屑取出,急切道:“前辈,您看这个……”
老者接过碎屑,指尖在其上轻轻摩挲,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竟是‘镇鼎’核心碎片所化?虽已灵性大失,但本质尚存……嗯,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魂灵印记依附其上……”
他抬头看向沈逸尘和阿勇:“你们在此遇到我,是机缘,也是她的造化。老朽可暂借这‘渡厄舟’之力,汇聚此地残存的归藏气韵与这碎屑中的灵性,为她凝聚这点不灭真灵。但能否真正复苏,何时复苏,皆看她自身造化与日后缘法,强求不得。”
能保住一点真灵不灭,已是天大的幸事!沈逸尘和阿勇连忙跪下叩谢:“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老者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他重新坐回舟头,将那粒青铜碎屑置于掌心,双手结出一个古朴玄奥的法印,口中再次低吟起那苍凉古老的歌谣。
随着他的吟唱,那叶“渡厄舟”散发出朦胧的微光,周围残存的归藏气韵如同受到召唤,丝丝缕缕汇聚而来,融入他掌心的碎屑之中。碎屑表面,那丝微不可查的流光再次亮起,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飘摇欲散,而是如同找到了巢穴的萤火,稳定地栖息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老者将碎屑递还给沈逸尘:“收好它,贴身佩戴,以自身生气温养。或许将来,还有重逢之日。”
沈逸尘双手颤抖着接过,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紧紧贴在胸口。
老者看了看天色,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此地不宜久留。‘归墟’行走虽受重创,但其爪牙仍在。你们速速离开芦荡,往东南方向去,或有生路。”老者说完,不再多言,那叶扁舟无人自动,载着他缓缓调头,向着水潭深处漂去,身影渐渐模糊在渐起的晨雾之中,唯有那苍老的歌谣余韵,还在水面轻轻回荡:
“月昏昏,水茫茫……蓑衣渡厄……过横塘……”
沈逸尘和阿勇站在水边,久久伫立。
怀中,是保住性命的陈栓子和那枚寄托着最后希望的青铜碎屑。
前方,是九死一生换来的、迷雾重重的生路。
星火未灭,余烬犹温。这漫长的一夜,似乎终于看到了一丝熹微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