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看着高太后震惊的表情,知道时机已到。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如同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此事倒是说来话长了,三十年前,雁门关外……”
他从雁门关惨案开始讲起,父亲萧远山如何被慕容博设计,母亲如何惨死,自己如何被玄慈等人带走,如何被乔三槐夫妇收养,取名乔峰。
如何入少林学艺,如何拜入丐帮,如何凭着军功和义气一步步登上帮主之位。
讲到杏子林事变,身世曝光,众叛亲离时,萧峰的语气依然平静,但高太后却从中听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苍凉。
“所以。”
萧峰最后总结道:“我既是契丹人萧峰,也是在大宋长大的乔峰,我吃过少室山下的农家饭,喝过汴京城里的井水,学过少林寺的佛经,行过丐帮的侠义。
太后说我是异族,从血统上,我确实是,但从文化上,从认同上,我与任何一个在汴京长大的汉人,又有何区别?”
高太后彻底沉默了。
她看着萧峰,看着这张既有契丹人深邃轮廓、豪迈之中又有几分汉人儒雅气质的脸,心中翻江倒海。
如果萧峰说的是真的……
如果他真的在汉地长大,受汉文化熏陶……
如果他真的认同自己华夏的身份……
那这一切,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原本准备以死相搏,是为了不让华夏文明断绝,不让大宋江山落入异族之手。
可如果萧峰要建立的,依然是一个以汉文化为主导的王朝……
那她的抵抗,还有意义吗?
高太后闭上眼,脑中飞速转动。
她在权衡,在计算,在判断萧峰话中的真假。
许久,她缓缓睁开眼,眼中已没有了最初的决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神色。
“你……”
她开口,声音沙哑:“你真的能做到?让天下汉化?让华夏文明延续?”
萧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萧峰此生,言出必践。”
两人对视。
烛火在沉默中燃烧。
高太后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带着一种试探的锋芒:
“萧峰。”
她缓缓道:“你就这样空口白牙地来和哀家说这些?你是觉得,哀家答应你之后,你的一切图谋都会顺遂,哀家就不会出尔反尔不成?”
这话问得平静,却字字如针。
萧峰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透着一种了然,他听懂了高太后的潜台词。
这位太皇太后,终究不是寻常妇人。
能在波谲云诡的宫廷中掌权多年,能在新旧党争的漩涡中维持平衡,她的智慧和手段,绝非等闲。
“太后说笑了。”
萧峰微笑道,语气轻松得仿佛在与老友闲谈:“堂堂大宋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执掌朝纲十余载,一言九鼎,金口玉言,又怎会出尔反尔?”
高太后也笑了。
那笑容很浅,几乎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却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从容与深沉:
“哀家虽然是太皇太后,但哀家首先是大宋赵氏的媳妇,是当今天子的祖母,哀家要为大宋江山考虑,要为赵宋皇室考虑。
你要夺的是我赵氏的江山,要改的是我赵家的朝,在这种情况下,哀家便是出尔反尔一次,那好像也没什么吧?”
她说得慢条斯理,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目光始终锁定萧峰的眼睛,仿佛要透过那双深邃的眸子,看清他心中真实所想。
萧峰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没有动怒。
待高太后说完,他忽然轻轻点了点头。
“太后。”
他开口,声音依然平静,却多了一份郑重:“您说得对。这一点,是我考虑不周。”
他向前走了两步,来到烛光更明亮处,让高太后能更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一丝兴趣。
“太后够聪明,也够坦诚。”
萧峰缓缓道:“这一点,我服气,在这样的时候,还能保持如此清醒的头脑,还能想到这一层,不愧是大宋的太皇太后。”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但是,太后,有两点我得跟您说清楚。”
萧峰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您姓高,不姓赵,您是赵家的媳妇,是赵家的太皇太后,但您终究不是赵氏血脉,这江山,说到底,是赵家的江山,不是高家的江山。”
这话说得平静,却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高太后心中最敏感之处。
高太后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萧峰说得没错。
她姓高,出身亳州蒙城高氏,是已故宋英宗的皇后,当今哲宗皇帝的祖母。
她掌权,是因为哲宗年幼,是因为她是太皇太后,是因为她在朝中经营多年、势力根深蒂固。
但归根结底,她不姓赵。
这江山,确实不是高家的江山。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这么劳心劳累。
“第二。”
萧峰收回一根手指,只剩食指竖着:“您考虑得很周到,担心我会不会信您的承诺,您会不会出尔反尔,这一点,我自然也有我的考虑。”
他看着高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说实话,太后,我并不想用这种手段,您年事已高,身体欠安,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位老人,非我萧峰所愿。”
他叹了口气,那叹息中竟真有几分无奈:
“但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要么委屈您老人家一下,要么就是血流成河,辽国三十万铁骑南下,西夏十万精锐东进,吐蕃铁骑叩关,大理兵马北上……到时候,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我想,还是选择前者比较好。”
说着,萧峰从腰间解下酒葫芦。
他拔开塞子,倒出一点酒液在左手掌心。
琥珀色的酒液在掌心汇聚成一滩,在烛光下泛着微光。
然后,萧峰深吸一口气,神照经真气缓缓运转。
只见他掌心渐渐升起澹澹的白雾,那摊酒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凝结、固化。
不是结冰的那种脆硬,而是一种奇异的、介于固体与液体之间的胶质状态。
酒香在殿内弥漫,混合着一种莫名的寒意。
高太后瞪大了眼睛,看着这超乎常理的一幕。
她虽不会武功,但久居深宫,也见过不少奇人异士,听说过不少江湖传闻。可像萧峰这样,能以真气将酒液凭空凝成实物的手段,她闻所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