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把风化岩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斜，像一柄柄插在荒野上的钝刀。洞穴外的引擎轰鸣从远处滚来，初时是模糊的震颤，渐渐碾过岩缝，化作巨兽吞嚼的闷响，每一次缸体搏动都撞在三人的神经上。更刺耳的是紧随其后的脚步声——钢铁猎鹰的士兵踩着统一的步频，军靴碾过沙砾时发出“咯吱”的脆响，像钝刀在刮削岩壁，精准地切碎了洞穴里仅存的片刻安宁。
林澈的混沌感知瞬间铺展开来，不是蛮力的探查，是如蛛丝般细密的渗透——三辆装甲越野车呈扇形包抄，车身上“钢铁猎鹰”的银色徽章被夕阳镀上一层冷光，金属外壳上还沾着矿坑的黑灰，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二十余名士兵成战斗队形散开，能量步枪的枪口泛着淡蓝色的微光，波动统一得像被程序校准过，没有一丝多余的震颤，只有军方特有的、冰冷到极致的纪律性。
行踪还是漏了。是矿坑崩塌时的能量波动引来了追兵？还是在新希望堡登记身份时，就被人埋下了追踪器？林澈没时间细想，他的目光扫过洞穴深处——雷昊平躺着，胸口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后背的灼伤处，混沌生机凝成的淡金色光膜还在微微闪烁，像护着一点随时会灭的火星；月羲靠在岩壁上，脸色白得像被抽走了所有血气，连嘴唇都泛着青灰，唯有攥着记忆水晶的指尖，还透着一丝不容放松的紧绷，水晶里的暗红光丝贴着她的掌心，像在感知她的虚弱。
林澈自己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体内的混沌核心像被拆过又勉强拼起来的反应堆，能量流转时带着刺痛，灵能护膜薄得像一层蝉翼，稍微用力就会传来撕裂般的疼。他很清楚，若是独自突围，或许能借着混沌之力的诡异，搏出一线生机；可带着两个重伤员，面对这样一支装备精良的精锐小队——胜算为零。硬拼是死路，只能赌，赌人性深处的贪婪，赌不同势力间无法调和的矛盾。
他俯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月羲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融进风里：“钢铁猎鹰来了，还有秩序会的人。”月羲的睫毛颤了颤，涣散的眼神瞬间聚起一点光，她把记忆水晶往掌心按得更紧，连指节都泛了白，气息不稳却字字坚定：“绝不能落进他们手里……尤其是秩序会，他们要的不只是神骸样本，还有……水晶里的秘密。”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扩音器的电流声突然撕裂了空气，“刺啦”的杂音过后，凯勒中尉的声音传了进来——那声音像在冰水里泡过，硬得能砸出火花，撞在洞穴岩壁上反弹，震得人耳膜发疼：“洞内的人听着！钢铁猎鹰特别行动队！你们涉嫌引发大规模地质灾害、危害联邦安全——立即放弃抵抗，双手抱头出来！重复，立即投降！”
林澈深吸一口气，胸口的钝痛让他皱了皱眉，他强行压下体内翻涌的伤势，运起残存的中气回应。他的声音穿过洞口的窄缝，带着一丝刻意流露的疲惫，却又字字清晰，像钉子一样扎在风里：“凯勒中尉，我们刚从‘熔炉之心’爬出来，差点死在神仆的熔岩利爪下。我们带出来的，有高纯度的神孽核心样本，还有矿坑异动的真相——这些关于‘神’的秘密，难道不比逮捕我们几个幸存者，更重要？”
洞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林澈能猜到凯勒中尉此刻的神情——“神仆”“神孽核心”，这两个词对致力于掌控神骸力量的钢铁猎鹰而言，比“危害联邦安全”这种泛泛的罪名重百倍。可这份沉默没能持续多久，一阵轻佻的笑声突然从山脊方向飘来，那笑声裹着电子杂音，像毒蛇吐信时的“嘶嘶”声，让人头皮发麻：
“呵呵呵……凯勒中尉动作真快，可惜啊——这几位东方朋友，可是我们秩序会先盯上的‘合作者’。你们军方的人粗手粗脚，别把我们的贵客吓坏了。”
林澈抬头望去，只见山脊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几道灰色身影——光学迷彩让他们的轮廓像被雾气裹着，若隐若现，唯有为首那人的脸清晰些，正是在“神话掘墓人”实验室见过的维吉尔。年轻研究员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嘴角弯起的弧度僵硬得像刻上去的，他手里把玩着一个银黑色的能量干扰器，拇指在红色按钮上轻轻摩挲，眼神却像饿狼般，透过岩石往洞穴里扫，那目光精准地落在林澈胸口——显然，他早就锁定了记忆水晶和神骸结晶的位置。
“‘毒蛇’维吉尔！”凯勒中尉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厌恶像冰碴子一样从话里蹦出来，“这里是NhA的管辖范围，你们越界了！”
“管辖范围？”维吉尔摊开手，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他抬手指了指天边的残阳，那红色的光落在他脸上，显得格外诡异，“等新纪元来了，这种用铁丝网圈出来的边界，还有意义吗？我们只是来拿早就约定好的‘研究样本’而已——对吧，林澈先生？”
局面瞬间拧成了死结。钢铁猎鹰要的是“控制”，想把他们带回基地，一点点榨取神骸的秘密；秩序会要的是“占有”，想直接抢走样本和数据，不计代价地掌控神的力量。而他们三个，就像夹在两块巨石间的草，稍有不慎就会被碾成粉末。林澈的大脑飞速运转，混沌感知里，两方的能量波动都在紧绷——钢铁猎鹰的士兵悄悄调整了枪口角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秩序会的人指尖泛起淡灰色的微光，那是激活能量武器的前兆，显然都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他突然想通了，这两方没有一个是可信的，但相较之下，钢铁猎鹰至少还披着“规则”的外衣，他们的贪婪里藏着权衡；而维吉尔的狂热里，没有任何底线，为了得到神骸的秘密，他敢毁掉一切。必须先离间他们，把这死结拉开一道缝。
“维吉尔先生，”林澈的声音再次传出，不高不低，却恰好能飘到两方人的耳中，“我们确实带了东西——一块高纯度的神孽结晶，还有记录矿坑神仆活动的关键数据。但这些东西，我们只会交给能保证我们安全、愿意公平交易的合作者。”
他刻意顿了顿，让这句话在风里飘了几秒，等两方都消化完其中的意味，才继续道：“凯勒中尉，我们可以配合NhA的调查，把神仆的攻击模式、矿坑的地层结构、神骸能量的波动规律，全告诉你们。但条件是，我的同伴必须立刻得到医疗救助，我们要绝对的安全保障。至于秩序会……”
林澈的语气骤然转冷，像淬了冰的刀，直接劈了过去：“你们所谓的‘合作’，就是躲在山脊后面，看着我们跟神仆拼命，等我们九死一生拿到东西，再跳出来抢？这样的信誉，让我们怎么敢把命交给你们？”
这番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滚油里。既给了钢铁猎鹰一个体面的台阶——用“第一手神骸情报”换“安全”，又点破了秩序会的贪婪与卑劣，同时还暗示了己方的价值——他们不是待宰的羔羊，是掌握着“神之秘密”的交易者。洞外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风卷着沙砾，打在装甲车上发出“沙沙”的响，像在为这场无声的博弈倒计时。
“巧舌如簧。”维吉尔的笑声沉了下来，他晃了晃手中的干扰器，银黑色的装置上亮起刺眼的红光，按钮周围的纹路泛着危险的光泽，“但你们现在没资格谈条件——我一按这个，洞穴周围的能量场就会彻底紊乱，到时候，钢铁猎鹰的能量子弹可不长眼睛，你们和你的同伴，都会变成筛子。”
“你可以试试。”
林澈的声音陡然变了，不再有半分疲惫，只剩冰冷的决绝。他猛地催动体内残存的混沌之力，那股力量混着神骸结晶的灼热气息，在他掌心凝成一道无形的威压，从洞口喷薄而出——这不是蛮力的冲撞，是混沌最本质的“消解”之力，像一滴墨滴进清水，瞬间让洞外的空气都滞涩了。钢铁猎鹰的士兵握枪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连呼吸都慢了半拍；装甲车的引擎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低吼突然弱了下去，排气管里冒出的黑烟都变得扭曲；维吉尔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威压里藏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只要林澈愿意，神孽结晶会在瞬间崩碎，记忆水晶里的信息会被混沌之力彻底抹除，他们什么都得不到。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也是最有效的赌。林澈赌的，是他们舍不得这来之不易的“禁忌知识”，舍不得这能窥探神只秘密的样本——对钢铁猎鹰而言，神骸是掌控未来的钥匙；对秩序会而言，神的力量是开启新纪元的门票。他们都输不起。
果然，维吉尔的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握着干扰器的手微微颤抖，红色的按钮近在咫尺，却终究没敢按下去。凯勒中尉抓住这个机会，厉声喝道：“维吉尔！带着你的人立刻离开NhA辖区！否则，你们的行为将被视为对联邦的挑衅，我们有权采取任何强制措施！”
他转而对着洞穴，语气缓和了几分，却仍带着挥之不去的警惕：“林澈，我接受你的条件。你们会得到最好的医疗救助，但必须在受控环境下接受问询——神孽样本和数据必须交出来，这是底线，没有商量的余地。”
“可以。”林澈点头，目光落在雷昊苍白的脸上，补充道，“但我的同伴伤势太重，必须立刻治疗，不能等。另外，等我们确认安全后，我要NhA掌握的、其他神骸点的非机密情报——这是信息交换的一部分，公平交易，缺一不可。”
“……可以。”凯勒中尉沉默了几秒，终于妥协。他挥了挥手，几名医护兵提着担架从装甲车后走出来，脚步放得极轻，手里的急救箱泛着冷光，可他们的枪口始终对着洞口，没有一丝松懈，显然没完全相信林澈。
维吉尔看着这一幕，知道今天再难有机会。他阴冷地笑了笑，目光像毒刺一样穿透洞口，直刺林澈：“很好……林澈先生，我们还会再见的。记住，秩序会的大门，永远为‘钥匙的持有者’敞开——别让我们等太久。”
话音落，他指尖的光学迷彩突然泛起涟漪，身影像被风揉碎的灰雾，一点点融进山脊的阴影里，连带着身后的手下，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可“钥匙的持有者”这几个字，却像一根毒针，狠狠扎进林澈的识海——维吉尔怎么会知道“钥匙”？是他凭空猜测，还是月羲解读记忆水晶时，被某种未知的力量侦测到了？这个疑问像藤蔓一样缠上来，可眼下，他没时间细想。
林澈弯腰抱起雷昊，动作轻得像捧着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后背的灼伤，指尖的混沌生机持续渡过去，稳住那点微弱的生命体征；月羲则扶着他的胳膊，慢慢站起身，每一步都带着摇晃，却没有丝毫退缩。两人一步步走出洞穴，暴露在钢铁猎鹰士兵冰冷的枪口下——那些士兵的眼神里藏着复杂的情绪，有对神骸力量的敬畏，有对“异类”的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医护兵立刻上前，一个人快速检查雷昊的伤势，用止血带缠住他渗血的伤口，动作熟练却带着刻意的疏离；另一个人扶着月羲，将她慢慢引到担架旁，全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凯勒中尉走到林澈面前，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他的脸、他的手、他胸口的位置，仿佛要把他从里到外看穿：“样本和数据。”
林澈没有犹豫，从怀里掏出那块高纯度神骸结晶——赤红色的晶体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表面还残留着淡淡的神性波动，每一次光丝流转，都让周围的空气微微震颤。周围的士兵眼神瞬间变了，有人不自觉地往前挪了半步，又被身旁的同伴按住，贪婪像火苗一样在他们眼底跳动，却又被纪律强行压了下去。凯勒中尉从腰间拿出一个特制的铅盒，打开时能闻到淡淡的金属味，他小心地将神骸结晶放进去，铅盒闭合的瞬间，周围那股压抑的空气似乎都松了口气。
“数据在这里。”月羲虚弱地抬起手，掌心躺着一枚普通的存储芯片——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版本，删减了关于“神只矛盾”和“钥匙”的核心信息，只留下矿坑结构、神仆活动规律、神骸能量波动频率等相对“安全”的内容，就算被破解，也不会泄露最致命的秘密。
凯勒中尉接过芯片，递给身后的技术兵，后者立刻打开便携式终端，插入芯片检查。确认没有异常后，凯勒中尉才对林澈说：“你们会被分开隔离治疗，期间不要试图联系，不要耍任何花样——我们的监控会覆盖每一个角落。”
林澈点点头，没有反驳。他看着雷昊被抬上第一辆装甲车，车门关闭的瞬间，那点微弱的生命波动被金属隔绝；又看着月羲被扶上第二辆装甲车，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藏着担忧，却没有丝毫后悔。车门关闭的刹那，林澈感到一阵无力——这不是解脱，只是从狼窝跳进了虎穴。钢铁猎鹰的“保护”是温柔的禁锢，秩序会的威胁还在暗处潜伏，而他们手里的“禁忌知识”，像一块滚烫的山芋，既是能撬动战局的筹码，也是引火烧身的祸根。
林澈被带上第三辆装甲车，车厢里一片漆黑，只有车顶的小灯亮着一点微光。车辆启动，颠簸中，他闭上眼睛，混沌感知下意识地铺展开——神骸结晶的气息还在铅盒里微弱地跳动，维吉尔的话却反复在耳边回响。他突然明白，这废土上的生存，从来不是与神魔对抗那么简单。对抗神魔，靠的是力量与勇气；可在同类的世界里挣扎，靠的是对人性的洞察，对矛盾的利用，在贪婪与规则的夹缝里，为自己、为同伴，找到一条能呼吸的缝隙。
而那条缝隙的名字，或许就是他们刚刚用命赌来的、短暂的“时间”——一点用来疗伤，用来解读秘密，用来准备下一场战斗的时间。车窗外的荒野在黑暗中倒退，林澈攥了攥手心，那里还残留着神骸结晶的温度，像握着一点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