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由意志构筑的、充满了光芒与甜蜜气息的虚幻世界,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最后印在帕秋灵魂深处的,是奈菈那双亮晶晶的、带着一丝别扭羞涩的红宝石眼眸。
意识,如同沉入深海又猛然浮出水面的潜水员,重新回归了冰冷而坚硬的“现实”。
剧烈的头痛如同潮水般再次袭来,让帕秋忍不住闷哼一声。灵魂层面的震荡和融合,对他的精神造成了巨大的负荷,眼前阵阵发黑,感觉像是连续熬了三天三夜的夜。
“唔……”
身边传来奈菈同样虚弱的呻吟声。她的小手依旧紧紧抓着帕秋的衣角,小脸苍白,连平时总是高高翘起的呆毛都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显然,刚才那场“灵魂融合”的反击,对她而言也并非毫无代价。
他们依旧身处那座阴森压抑的地下墓穴中央大厅。但先前那片吞噬一切的绝对黑暗,以及那个端坐于噩梦王座之上的恐怖身影——梦魇君主的意志投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两道急切而担忧的身影。
“帕秋!奈菈!”
莉莎第一个冲了过来,她扶住帕秋摇摇欲坠的身体,那双总是平静的蓝色眼眸里写满了关切。“你们怎么样?精神力消耗过度,有没有感觉灵魂受损?”
赛拉菲娜也快步走来,她看着帕秋和奈菈苍白的脸色,以及他们之间那尚未完全消散的、极其紧密的灵魂链接波动,海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最终还是化为了纯粹的担忧。
“没事……”帕秋摆了摆手,努力让自己站稳,“只是有点……脱力。梦魇君主……祂走了吗?”
“嗯,”莉莎点了点头,表情凝重,“在你们构筑起那道‘心灵壁垒’后,祂的领域就失去了效果。祂似乎对无法轻易控制的灵魂失去了兴趣,留下了一句‘还会再见面’的威胁,就撤走了。”
“嘁……算祂跑得快!”奈菈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但那紧紧抓着帕秋衣角的小手,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后怕。
就在他们稍微松了口气,庆幸着从梦魇君主的魔爪下逃出生天时,一阵轻微的、如同齿轮转动般的“咔哒”声,突然从大厅中央传来,吸引了他们所有人的注意。
他们循声望去,只见在大厅正中央那座原本空无一物的石座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存在。
那是一个等身大小的、由黄铜、秘银和精密齿轮构成的炼金人偶。它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属于老式管家的黑色燕尾服,脸上覆盖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白色面具,只有两颗由深蓝色宝石构成的“眼睛”,此刻正闪烁着微弱的、仿佛刚刚被点亮的光芒。
它的姿态端正地坐在石座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像一个沉睡了千年的守护者,终于等到了苏醒的时刻。
“……这就是……‘容器’?”帕秋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冰冷的造物。这就是承载着那个唯一活证人灵魂的地方?
赛拉菲娜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紧紧盯着那个人偶,眼中充满了激动与期待。
莉莎走上前,仔细地检查着人偶的构造。“……不可思议的工艺。是‘老怀表’赫姆洛克的风格,但其中蕴含的灵魂封印术,远比他本人掌握的要古老和强大。看来奥克莱尔大法官为了保护证人,真是煞费苦心。”
“那……要怎么唤醒他?”帕秋问道。
“解除灵魂封印的‘钥匙’,通常不是物品,而是……特定的信息,或者说,‘记忆’。”莉莎解释道,“需要用一段饱含着真挚情感的、与被封印者灵魂产生共鸣的记忆,才能重新激活他沉睡的意志。”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赛拉菲娜的身上。
赛拉菲娜深吸了一口气。她走到那个人偶面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它冰冷的、金属的面颊。那双海蓝色的眼眸里,不再有城卫队长的锐利,只有属于一个女孩的、跨越了十年的思念与悲伤。
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开始讲述那个只属于她和童年帕秋的、埋藏在山茶花树下的秘密。
“……那年夏天,知了叫得很吵。你说,你想成为像父亲一样伟大的骑士,守护所有你想守护的人。我……我说我想成为魔法师,可以用魔法变出吃不完的糖果……”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着人偶低语,又像是在对自己诉说。
“……我们在那棵最大的山茶花树下,挖了一个很深的洞,把写着愿望的纸条,还有你最喜欢的蓝色玻璃珠,和我偷偷攒下来的褐色玻璃珠,一起放进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小心翼翼地埋了起来……”
“你说,等到我们长大了,实现了愿望,再回来把它挖出来……”
“我还记得……那张纸条上,你画了一把歪歪扭扭的小剑,旁边写着——‘帕秋,要保护赛拉’……”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浓浓的哭腔,泪水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咔哒……”
炼金人偶那双由蓝色宝石构成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不再是微弱的光芒,而是充满了人性化的、温和而睿智的光芒!
人偶缓缓地抬起头,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白色面具下,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带着一丝欣慰与无尽悲伤的声音。
“……大小姐……您……长大了啊……”
是老管家!菲尔德家那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他的灵魂,终于在十年后,苏醒了!
“福伯!”赛拉菲娜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那冰冷的金属身躯。
“咳咳……大小姐,这副身体可不经您这么抱。”老管家(或者说,是控制着人偶的老管家)发出了善意的咳嗽声,语气中充满了慈爱,“看来……是时候了。”
他缓缓抬起那只由精密齿轮构成的金属手臂,指向了赛拉菲娜腰间那把从未离身的佩剑——“晨曦之剑”。
“十年前,老爷预感到了危险,将那份足以将瓦莱里乌斯彻底钉死在叛国柱上的最终证据——一份他与深渊魔神签订的灵魂契约——交给了奥克莱尔大法官。”
老管家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
“但大法官知道,仅仅一份契约,根本无法扳倒权势滔天的瓦莱里乌斯。所以,他用尽最后的生命力,设下了一个跨越十年的局。”
“他将我的灵魂封印在这个人偶里,作为最后的‘讲述者’。而那份真正的契约……”
老管家的宝石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芒,牢牢锁定在“晨曦之剑”那华丽的剑柄之上。
“……并非失踪,而是被大法官用一种极其高明的伪装和封印魔法,巧妙地藏匿在了这把传承自奥斯特家族的圣剑之中!这把剑,既是您的武器,也是封存罪证的保险柜!更是……引诱瓦莱里乌斯露出真面目的最终诱饵!”
真相大白的瞬间,所有人都被这个惊天的秘密震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就在这时——
“啪……啪……啪……”
一阵缓慢的、带着一丝嘲弄意味的鼓掌声,突然从大厅的入口处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
他们猛地回头,只见一个身影,正悠闲地倚靠在黑曜石拱门的门框上,脸上带着优雅而冰冷的微笑。
紫色的长发,华丽的教袍,以及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充满了掌控一切的自信的眼眸。他看起来比传闻中更加苍老,但那股阴冷的气息却如有实质。
是瓦莱里乌斯!
他一直在这里!他一直在等!
“真是……感人至深的重逢啊。”瓦莱里乌斯抚掌微笑,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的戏剧,“感谢各位,为我省去了寻找并解开封印的最后一点麻烦。”
他缓缓地向他们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他们的心脏上。那股属于腐化主教的、令人作呕的邪恶气息,如同潮水般将整个大厅淹没。
“现在,游戏结束了。”他张开双臂,脸上露出了疯狂而贪婪的笑容,“赛拉菲娜·奥斯特,把你手中的‘钥匙’,连同那份属于魔神的力量,一起……献给我吧!”
帕秋的心猛地一沉,身体内的魔力开始沸腾。他用力推开扶着他的莉莎,尽管身体还在颤抖,但他迅速迈步,挡在了赛拉菲娜和老管家的人偶身前,同时将手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虽然现在他的剑仅仅是灵魂的具现,但在现实中,他依然必须拿出武器。
“莉莎,带着奈菈和福伯退后!”帕秋沉声喊道,眼睛死死地盯着瓦莱里乌斯,不放过他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赛拉菲娜,别拔剑!那是他想要的诱饵!”
瓦莱里乌斯停下了脚步,目光轻蔑地从帕秋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他手中那把造型普通的长剑上。
“哦?这不是那位总是喜欢多管闲事的‘矿工’吗?”他嘴角讥讽地扬起,“别紧张,小家伙。你那把廉价的铁剑,可挡不住我的一个指头。你已经为我引开了梦魇君主,完成了你的价值。现在,带着你那只‘宠物’,滚出这里,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我是帕秋·菲尔德,”帕秋咬着牙,一字一顿地纠正道,“而我的同伴,一个都不会走。”
“帕秋·菲尔德?”瓦莱里乌斯发出一声轻蔑的笑,“那具被我父亲利用完的躯壳?你难道没发现吗?在这个局里,你才是最无足轻重的棋子。不过是用来引诱赛拉菲娜上钩的诱饵,以及被梦魇君主当作甜点的前菜罢了。你所做的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也许吧,”帕秋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体内翻涌的魔力,“但你显然漏算了一点——棋子,也会有自己的意志。”
话音未落,帕秋猛地拔出剑,直指瓦莱里乌斯!
“你们快走!我来拖住他!”
帕秋的魔力带着觉醒后独有的“排异”气息,瞬间爆发,在昏暗的大厅中划出了一道刺眼的白色剑光!最终决战,在这一刻,轰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