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石城的日子,在风沙、药香与庞稚、马秧日常的拌嘴中,缓缓流淌。
风妄被安置在马秧居所旁一间特意清理出的静室中。此地远离正街喧嚣,地下似乎还引动了某种微弱的源力脉络,环境清幽,有助于稳定心神。马秧虽嘴上常抱怨庞稚给他找了个“大麻烦”,但行动起来却毫不含糊。他亲自调配药浴,以数十种西北特有的药材,辅以自身精纯平和的“阴阳转轮”源力,每日为风妄梳理经脉,温养那几乎熄灭的本源之火。
药浴的过程极其痛苦。即便在昏迷中,每当那带着温和却坚定力量的源力触及体内纠缠的邪异能量时,风妄的身体都会剧烈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暗红色的邪力如同被惊扰的毒蛇,疯狂反扑,与马秧的源力、以及风妄自身那微弱的灰白能量激烈冲突。
顾寒舟守在一旁,看着风妄痛苦的模样,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只能紧紧握住拳头。他能看到,那暗红邪力在挣扎时,偶尔会被一丝极其黯淡的灰白光芒勉强牵制,仿佛风妄残存的意识,正在本能地进行着微弱的抗争。
“韧性确实超乎想象。”一次施治后,马秧擦着额头的细汗,脸色比平日更苍白几分,对顾寒舟说道,“这邪力如跗骨之蛆,清除极难。他自身的本源虽弱,却灵性十足,竟能自发与之周旋。我现在做的,更像是给这片战场划定界限,提供补给,防止邪力彻底吞噬他,同时刺激他自身本源复苏。真正的胜负,终究要靠他自己醒来后,去体内见分晓。”
顾寒舟深深一揖:“有劳马将军费心。”
马秧摆摆手,又咳嗽了几声:“份内之事。只盼这小子争气点,别浪费了我的药材和力气。”他顿了顿,看向窗外,“庞小鸟那边,最近似乎也有些动作,好像在查姚军黑袍法师和那个司马冉的底细。这邪力的根源,恐怕不简单。”
正说着,庞稚的声音就从外面传了进来,人未到,声先至:“马儿,又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呢?是不是抱怨我给你的好徒弟找了麻烦?”
话音未落,庞稚已踱步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密信,脸上带着惯有的讥诮神色,但眼神却颇为明亮。
马秧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谁是他师父?庞小鸟,你少在这里乱点鸳鸯谱。”
庞稚也不在意,将密信在手里拍了拍,对顾寒舟道:“小子,告诉你个不算好消息的消息。根据一些零碎情报,姚军那些黑袍法师所用的邪术,以及你主子体内的这玩意儿,很可能与一个早已湮灭的古国‘幽’有关。司马冉似乎得了‘幽’的部分传承,这‘血月祭魂’,便是其中一种极其恶毒的源力咒法,专蚀人神魂本源。”
他走到风妄床前,看着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因痛苦而扭曲的年轻面孔,难得收起了几分戏谑,语气带着一丝凝重:“‘幽’之源力,诡谲阴寒,擅长操控与侵蚀。若不能及早根除或控制,纵使醒来,心性也可能受影响。马儿,你的‘阴阳转轮’虽是此类源力的克星之一,但过程须更加谨慎,莫要驱了狼,又引来虎,把他自身那点奇特的本源也给炼没了。”
马秧眉头紧锁,点了点头:“我自有分寸。‘幽’之力……难怪如此难缠。”
顾寒舟心中更沉,没想到风妄体内的危机,竟牵扯到如此古老的秘辛。他看向庞稚,恳切道:“庞先生既知根源,可有良策?”
庞稚瞥了他一眼,嘴角又勾起那抹算计的弧度:“良策?眼下不就是?靠马儿这半吊子的‘转轮诀’先吊着命,等他自个儿争气醒过来。至于后续……西北别的不多,就是沙子多,遗迹也多。若他命不该绝,或许能找到些对抗甚至利用这‘幽’之力的契机也说不定。不过那都是后话了,现在嘛……”
他话锋一转,看向顾寒舟:“你小子也别闲着。诸葛青云让你来,不是光让你当看护的。西北局势,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几个大小诸侯表面顺从刘帅,背地里小动作不断。我这儿正好缺个能理清这些乱麻的脑袋,你既然来了,就帮我分析分析这些情报,写几份条陈上来。让我看看你这‘善奇谋’的名头,有几分真材实料。”
顾寒舟明白,这是庞稚在给他任务,也是进一步的考察。他立刻肃容应道:“寒舟领命,定当竭尽全力。”
自此,顾寒舟除了照料风妄,便一头扎进了庞稚交给他的大量情报卷宗之中。他需要梳理西北各诸侯之间的关系、利益纠葛、兵力部署,以及他们与姚军、乃至更远方其他势力的潜在联系。这项工作繁杂而艰巨,却正能发挥他心思缜密、善于布局的特长。
而风妄,则在日复一日的药力与源力滋养下,身体的本能抗争似乎越来越强。那灰白色的能量,虽依旧微弱,却不再像最初那般完全被压制,偶尔会在与邪力的冲突中,短暂地亮起一丝微弱却纯净的光芒。
这一日,马秧施治完毕后,对顾寒舟道:“他体内的平衡,似乎建立起来了一点。接下来,可能需要尝试引导他的意识,去主动接触、感知体内的源力冲突。这是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步。成败,在此一举。”
顾寒舟的心提了起来,他知道,真正的考验,即将到来。
静室内,灯火如豆。
风妄的眉头,在昏迷中,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仿佛沉沦于无尽黑暗的意识深处,终于捕捉到了一丝源自自身的光芒。
顾寒舟守在门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风妄愈发粗重的呼吸声,望着西北昏黄夜空下那轮清冷的月亮,低声吟道,声音带着期盼与决然:
“药石针砭筑根基,灵台一点曙光微。欲降心魔须自渡,破妄明心或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