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那短暂的喧哗,像一根刺,扎进了林昭月的心头。小桃的哭喊声,尽管模糊,却在她耳畔反复回响,搅得她心神不宁。严嬷嬷的搪塞,更让她确信,小桃出事了。萧烬将她隔绝在此,不仅是为了“保护”或“疗养”,更是为了切断她与外界的联系,让她彻底成为他掌中的禁脔。
这种认知,让她刚刚因身体好转而泛起的一丝微弱暖意,瞬间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寒意和紧迫感。她必须知道小桃的情况!小桃是她与过去唯一的、活生生的联系,是她复仇意志的锚点,也是她了解外界动向的唯一可能渠道。
然而,栖凤阁被守得铁桶一般,她连靠近窗边久一些,都会感受到暗处投来的审视目光。如何探听消息?如何联系小桃?
就在她焦灼难安之际,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当晚,她服下那碗药性依旧猛烈的汤药后,正忍受着腹中熟悉的灼痛和酸胀感,严嬷嬷再次无声地走了进来。这一次,她手中没有端任何东西,只是垂首禀报道:“姑娘,王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林昭月心中猛地一紧。去书房?萧烬终于要亲自见她了?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是为了小桃的事,还是……别的什么?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尽量平静地问道:“所为何事?”
“老奴不知。”严嬷嬷的回答依旧滴水不漏,“王爷只吩咐,请姑娘移步。”
没有拒绝的余地。林昭月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跟着严嬷嬷走出了栖凤阁。这是自她被囚禁以来,第一次踏出这座阁楼。
夜色深沉,雪已经停了,但寒意更甚。庭院里积雪未化,在廊下灯笼的映照下,反射出清冷的光。玄甲侍卫如同沉默的影子,立在各个要害位置,目光如炬。每走一步,林昭月都能感觉到那些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冰冷的审视。这条路,她走得步步惊心。
书房位于王府前院,距离栖凤阁有一段距离。越是靠近,林昭月的心跳得越快。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是摊牌?是审判?还是更深的囚禁?
书房门敞开着,里面灯火通明。萧烬背对着门口,负手立于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前,玄色的身影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挺拔孤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林昭月脚步一顿,心沉了下去。
“进来。”萧烬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林昭月迈过门槛,走了进去。书房内温暖如春,她却觉得比外面更加寒冷。严嬷嬷悄无声息地退到门外,并轻轻带上了房门。隔绝了内外。
萧烬缓缓转过身。烛光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似乎连日未曾安眠。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得惊人,如同暗夜中的鹰隼,直直地射向林昭月,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这样沉默地、极具压迫感地注视着她。林昭月垂下眼睫,努力维持着镇定,心中却已警铃大作。
良久,萧烬才开口,声音沙哑:“你的身子,近日如何?”
林昭月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答道:“劳王爷挂心,孙太医……和后来的汤药,颇有成效。”她刻意模糊了药方的来源。
萧烬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措辞,目光依旧紧锁着她:“有效便好。”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冰冷刺骨,“那你可知,本王今夜叫你来,所为何事?”
林昭月心脏狂跳,几乎要脱口问出小桃的事,但她死死忍住,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萧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缓步走到书案旁,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林昭月这才注意到,书案上放着一卷摊开的宣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墨迹犹新。
“这里有一份证词,”萧烬的声音如同寒冰,“是关于你去年上元节,‘意外’坠马,以及……之后柴房‘急症’的证词。”他特意加重了“意外”和“急症”两个词,带着浓浓的讽刺。
林昭月浑身血液瞬间涌向头顶!证词?!是谁的证词?!
萧烬没有看她骤变的脸色,继续用那种没有温度的语调说道:“证词来自一个你我都认识的人。她说,上元节那晚,并非意外,而是有人在你马的草料中动了手脚。她还说,柴房那碗要了你命的药,是她亲眼看着某人端进去的。”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林昭月的心上。她几乎站立不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支撑住身体。是小桃!一定是小桃!萧烬竟然……竟然撬开了小桃的嘴!
“王爷……”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此等无稽之谈,岂可轻信?定是有人蓄意攀诬……”
“无稽之谈?”萧烬猛地打断她,眸中瞬间翻涌起骇人的风暴。他一把抓起那卷证词,几步走到林昭月面前,几乎将纸戳到她的脸上,低吼道,“那你告诉本王!这上面写的,关于你腰间那块月牙形胎记的位置,关于你幼时从树上跌落留下的那道疤痕!这些除了你贴身之人,还有谁会知道得如此清楚?!难道也是攀诬吗?!”
林昭月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胎记!疤痕!这些极其私密的身体特征,小桃竟然都说了!萧烬他……他不仅问了过程,他竟然连这些细节都……都验证了?!他到底对小桃做了什么?!
巨大的羞辱感和一种被彻底剥开伪装、赤裸示众的恐慌,让她浑身发抖,几乎要崩溃。
萧烬死死盯着她惨白的脸和剧烈颤抖的身体,眼中的风暴渐渐被一种近乎绝望的痛苦和狂怒所取代。他扔掉证词,双手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说话啊!”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边缘的颤抖,“林昭月!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你是不是非要我把小桃带到你面前,让她亲口指认,你才肯承认?!承认你没死!承认你就在我眼前!”
他用力摇晃着她,像是要将她摇散架:“看着我!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肩膀上传来的剧痛和萧烬眼中那毁天灭地的疯狂,终于冲垮了林昭月最后的心理防线。伪装、算计、权衡……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巨大的委屈、愤怒和长久压抑的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是!是我!”她猛地抬起头,泪如雨下,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破碎不堪,“我是林昭月!我没死!我从地狱里爬回来了!你满意了吗?!看到我现在这副鬼样子,顶着仇人的脸,被你像囚犯一样关着审问!你满意了吗?!”
喊出这些话,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却被萧烬死死箍在怀里,无法挣脱。她只能伏在他胸前,失声痛哭,将所有的恨、所有的怨、所有的委屈,都化作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玄色的衣襟。
萧烬紧紧抱着她颤抖的身体,感受着她的眼泪和绝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证词得到了最终的确认,他心中那个荒谬的猜想被证实了,可带来的却不是狂喜,而是灭顶的悔恨和一种近乎灭顶的恐慌。
他找到了她,却是在这样不堪的情形下。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隔着无法磨灭的伤害。
“对不起……昭月……对不起……”他闭上眼,将脸埋在她带着药香的发间,声音哽咽,一遍遍地重复着,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是我不好……是我没能护住你……”
书房内,只剩下女子压抑不住的痛哭声,和男人低沉痛苦的忏悔。烛火摇曳,将两个紧紧相拥却又隔着万丈深渊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
一场精心策划的“对证”,最终以最惨烈的方式,揭开了血淋淋的真相。而这场真相带来的余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