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姊妹见惜春跑来,目光都转向湖边的青衫少年。宝钗忽对黛玉笑道:“好个陌上人如玉,林妹妹真是好福气。”黛玉正望着那道身影出神,闻言耳尖泛红,轻啐道:“宝姐姐越发口没遮拦了。”
宝钗眼波流转:“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淮兄弟待你的心意,我们可都看在眼里呢。”说罢望着湖面若有所思。黛玉知她素有大志,却困于商贾身份,连配宝玉都遭老太太嫌弃,便不再与她斗嘴。
“诸位想什么呢?”贾淮施施然踏入凉亭,衣袂随风轻扬。
几个姑娘正各自出神,忽被贾淮打断,顿时羞红了脸,齐声嗔道:要你多管闲事!说罢又忍俊不禁笑作一团。
贾淮被笑得摸不着头脑,嘀咕道:莫不是中了邪?立刻招来一片白眼。
他摇摇头,挨着小惜春坐下。小姑娘顺手递来一个橘子:三哥尝尝!贾淮一口吞下,轻抚她的发顶笑道:还是四妹妹贴心。
迎春款款走来,坐在贾淮身侧。她细细剥开橘子递过去,温声道:难得淮弟近来清闲。咱们家已是钟鸣鼎食,何必再争那些虚名?
这位温柔似水的二 原是贾赦庶女,后与探春、惜春一同养在老太太跟前。比起探春的爽利,迎春总是娴静如水,倒让下人们暗地里唤作二木头。
她何尝不知这些闲言?只是父亲兄长视她如无物,争又有何用?自打贾淮崭露头角,待她格外亲厚,倒让这株幽兰渐渐生出几分心气。旁人只见贾淮威风八面,哪知他九岁就得上阵厮杀,稍有不慎便是马革裹尸的下场。迎春真心疼惜这个弟弟,只愿他平安顺遂。
贾淮心头一热,握住迎春的手笑道:二姐放心,我这人命硬得很。还要看着你风光出阁呢!若将来姐夫敢欺负你,看我不捶扁他!
迎春霎时飞红了脸:浑说什么!我只愿守着家人安稳度日。
贾淮眉头微蹙。按说迎春早该议亲,但既然她不愿,有自己护着又何妨?便朗声道:二姐既不想嫁人,弟弟养你一辈子!谁敢逼迫,让他来找我。若日后改了主意,我定为你寻个如意郎君!
这番话惊得众姊妹面面相觑。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只当他是宽慰之语。
爽朗的湘云岔开话题:良辰美景岂可无诗?不如咱们联句填词?
众人相继吟咏,以黛玉、宝钗最为出彩。湘云促狭道:淮哥儿还不动笔?莫非瞧不上我们姐妹?黛玉闻言立即横眉冷对。
贾淮连连告饶:云姐姐这话可冤枉人了!略作沉吟道:这首小令是当年在北疆时,夜深人静思家所作,诸位姐姐莫要见笑。
平生不会相思...一词吟罢,黛玉早已泪盈于睫。她最懂这词为谁而作。
众姊妹眼前仿佛浮现那孤寂军帐中,少年将军对月思亲的身影。想到九岁的孩童就要浴血沙场,不由都红了眼眶,望向窗前那个挺拔的背影。
湘云怔了半晌,方回神轻捶贾淮:淮儿又哄人掉泪,实在可恶!贾淮委屈道:云姐姐好没分晓,原是你们要听的,这会子倒怨起我来。
我不管,淮儿若不再吟一首,定不与你干休!湘云扭过身子不依。
且不说园中众人,自贾淮被免职后,朝中宵小之辈便蠢蠢欲动。弹劾贾淮的奏章如雪片般飞向御前,堆满了弘武帝的龙案。
弘武帝指着奏章对张廷玉笑道:爱卿瞧瞧,这贾淮竟得罪这许多人。张廷玉捋须道:宁侯推行新政,自然触动江南士族利益。元兴旧党亦对他恨之入骨。陛下当保全此等良臣。
弘武帝颔首:朕非不护他。只是他擅杀太后近侍,终究有失体统。这贾淮才干虽佳,却需多加磨砺。
张廷玉会意道:陛下圣明。不过此等人才闲置可惜。弘武帝笑道:朕岂容他偷闲?待 稍息,自有他用武之地。眼下还需安抚宗室情绪。
张廷玉暗忖:圣心难测。贾淮若不知收敛,恐非长久之计。为社稷计,纵是功臣,若有威胁亦当除之。想来宁侯日后至多做个富贵闲人罢了。
宁国府内,贾淮独坐沉思。自太上皇驾崩,他已察觉圣眷有变。自古君王多薄幸,他早有所料。眼下唯有早作打算,或可海外立足。组建正是为此。
时不我待啊。贾淮轻叹。他虽信今上不会加害,却不敢将阖家性命托付后人。总要留条退路才是。
贾淮正思索间,周扬快步进来禀报:侯爷,镇北侯等元兴一脉将领今日抵京,平山伯、武阳侯等人奉命调离京城。
贾淮闻言轻笑:树欲静而风不止,神京城这下可要热闹了。
养心殿内,弘武帝望着阶下跪拜的边关将领,和颜悦色道:众爱卿平身。尔等戍守边关十余载,劳苦功高,朕必不相忘。戴权,宣旨!
圣旨明发:镇北侯王伦执掌步军统领衙门,平阳伯杨钊接管西山十二团营,其余边军将领各有任用。此番调防令京城势力重新洗牌,都中元兴勋臣元气大伤。虽边军亦属元兴一脉,却与都中勋贵渐生嫌隙,遂与开国一脉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都中元兴勋臣对始作俑者贾淮恨之入骨,恨不能食肉寝皮。
镇北侯府正堂,王伦端坐主位,淮视麾下将领沉声道:诸位,我等虽属元兴一脉,但与都中勋贵素无往来。这些年在边关自食其力,如今返京更需谨言慎行,切莫卷入他们与开国一脉的纷争。
平阳伯杨钊当即附和:侯爷明鉴!都中勋贵克扣我等军饷,如今断不能为其所用。众将纷纷称是。
一位中年将领进言:宁侯贾淮当年在北辽与我等交好,为人光明磊落。如今在朝中独力抗衡元兴勋臣,更斩杀宋国公曹文杰,深得圣眷。末将以为不宜与之交恶。此人原是扶风城指挥使,因功封一等男爵。
王伦抬手示意众人噤声:初来乍到,各司其职便是。回去约束子弟,京城不比边关,若有违令者严惩不贷!
卫国公府书房内,邓达愤愤道:李兄,贾淮这调防之计令我等损失惨重。那王伦竟不来拜会,分明存了异心。
李泰从容笑道:早有所料。边军与我等离心多年,不来也罢。如今三足鼎立,贾淮对圣上的价值已不如前。况且他的敌人何止我们?天下士族文官皆欲除之而后快。
邓达眼前一亮:妙啊!论阴谋诡计,那些文官最是拿手。我们且看贾淮如何自取 !
李泰正色道:眼下圣眷正隆,至少三五年内动他不得。待新法推行完毕,才是最佳时机。
邓达抚掌大笑:届时他不过是个失了兵权的国公,那些被他得罪的文官,岂能容他安享富贵?终难逃满门抄斩的下场!
李泰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你以为皇上为何要撤去他的锦衣亲军指挥使一职?无非是要让贾淮即便封王,手中也无兵权,生死全凭圣意。这才是皇上的深谋远虑。你以为隐忍多年的 ,会没有这般城府?自古以来,哪个君王不是薄情寡义之辈!
邓达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样一来既能放心任用贾淮,又不必担心日后反噬。果然是 心术,当真冷酷无情。贾淮可是为皇上立下不少功劳。
哼,眼下皇上还念着贾淮的好,以为这是在保全他。若贾淮权势过大,将来皇上为了继位之君考虑,也不得不除掉他。只可惜,皇上忘了人心易变这个道理。李泰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邓达若有所思:大哥的意思是,贾淮也想到了这一层?
自然。你以为他能从小兵爬到今日地位,全靠运气?连我们都懂得自保,何况是他?贤弟务必派人盯紧贾淮,看他有何动作。
邓达郑重道:大哥放心,我定会严密监视,就等他露出破绽!
林府正堂内,林如海支开黛玉后,对贾淮说道:淮哥儿,你可看清眼下的处境?
贾淮神色凝重:姑父明鉴。陛下如今虽还信任侄儿,但解除军权的用意,侄儿心知肚明。眼下陛下或许是为保全侄儿,可人心难测。若将身家性命全系于圣意,只怕将来难有善终。
林如海满意地点头:你也不必过于忧虑。陛下算得上明君,只要你忠心为国,即便无权也能富贵终老。若手握重兵又位极人臣,莫说陛下,就是内阁也容不得你。如今陛下此举,实则是为保全你,日后还要重用。待天下安定,你便可如北静王一般安享荣华。
贾淮心中明白林如海所言是最佳出路,但他深知人心险恶,更不甘做待宰羔羊。只是这些话不便明言,便故作疑惑:姑父,那三大国公不也手握兵权、位居高位?为何不见内阁为难?
林如海笑道:你还年轻。三大国公是太上皇旧臣,在军中威望甚高,贸然动之恐生变故,甚至动摇国本。你且看着,待天下大定,若他们不知进退,结局堪忧。
贾淮暗自心惊,内阁老臣果然老谋深算。李泰等人尚不自知已被算计,自己更要小心行事。
姑父放心,侄儿本无大志,更不会结党营私。待新法推行,自当功成身退。贾淮不敢透露自己打算在外建立根基的想法,否则以林如海为国为民的性子,恐怕会立即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