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脚往前走，袖口的草药灰被风吹散了一点。陆九玄站在我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没再说话。他的剑一直握在手里，指节有些发白。
我刚迈出第二步，忽然听见他那边传来一声闷响。
回头时，他已经不在原地了。刚才他站着的位置裂开一道缝，幽蓝色的光从底下透出来，像水一样流动。那道缝很快合上，连个痕迹都没留下。
我愣了一下，没动。风停了，铃铛也不响了。整个废墟安静得不像话。
我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也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那个倒五芒星从我眼里闪过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它不是封印，是钥匙。打开某个不该打开的东西的钥匙。
可我现在不能停下。司徒墨把记忆交给我，青丘公主把玉佩留给我，他们都不是为了让我站在这里发呆。
我继续往前走。门框塌了一半，我侧身穿过。脚下踩到一块碎石，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就在这时候，那道裂缝又出现了，在我左前方两丈远的地面上。还是幽蓝的光，但这次没有闭合。反而越扩越大，边缘开始扭曲，像是布料被撕开。
我没有退。反而走近几步，盯着那道口子。
里面传出声音。很轻，但能听清。
是我的名字。
不止一个声音在喊我。十几个，二十个，全都混在一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带着哭腔，有的已经没了气息。
然后，我看见了他。
陆九玄跪在一片雪地里，背上插着半截断剑。血顺着伤口往下流，在雪地上画出一条红线。他抬头看天，嘴唇动了动，喊了我的名字。下一秒，画面就淡了。
紧接着，另一个他出现在火场里。梁柱砸下来，他扑过来把我推开，自己被压在下面。我冲过去拉他，可他只是笑了笑，说“快走”。我没认出他，转身跑了。
再换一个画面。他在悬崖边抱着我跳下去，风很大。我醒过来的时候躺在岸边，旁边只有他的一块衣角。有人问我认不认识他，我说不认识。
一个接一个的画面浮起来。每个都是他死掉的瞬间。每个世界里，他都为我死了。而每个世界里的我，都不记得他是谁。
我站在裂缝外，看着这些场景来回切换。心跳得很慢，呼吸也变得浅。
直到最后一个画面出现。
这个他穿着最普通的粗布衣服，站在桃树下。天快黑了，风吹得树叶沙沙响。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刀刃生锈，柄上缠着旧布条。他蹲下，挖了个坑，把刀放进去，盖上土。
然后他说：“下次见面，我再亲手交给你。”
这句话说完，所有画面突然静止。
我伸手想碰那个影像，手指还没碰到裂缝，一股力量猛地把我往后拽。我没站稳，跌坐在地。
裂缝里的光变了。那些分散的画面开始往中间收拢，像水流汇入漩涡。速度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最后，一个人影站在了裂缝中央。
他穿着黑色长袍，脸一半是青铜面具，另一半全是疤痕。我认得这张脸。
可他说出的话却是陆九玄的声音。
“你还在往前走？”他问，“你以为你能救她？”
我没有回答。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我已经看过二十个世界。”他说，“每一个世界里，他都为你死一次。可你每一次都不记得他。你甚至不会多看他一眼。”
我还是没说话。
“那你告诉我，”他走近一步，面具下的眼睛直盯着我，“他的死，到底值不值得？”
我慢慢站起来，手扶着墙。胸口有点闷，像是压了块石头。
“你不该进来的。”我说。
“是我把他拉进来的。”他抬起手，指尖泛起一丝蓝光，“你眼里的那个印记，本来就是我种下的。只要它一动，轮回就会重启。”
我终于明白司徒烈想干什么了。他不是要控制我，也不是要利用星盘。他是要把所有人困在同一个循环里，一遍遍看着最重要的人死去，却什么都做不了。
“你说他傻。”我开口，“可你根本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不需要懂。”他冷笑，“我只要他知道，无论他怎么努力，结局都不会变。这才是最痛的。”
话音刚落，裂缝深处传来一阵震动。那股蓝光突然抖了一下，像是被人从内部击中。
接着，我看见一只手指伸了出来。
是陆九玄的手。沾着血，指尖微微颤抖。
他正从里面往外爬。
对面的“他”脸色一沉，抬手就要挥下。可就在那一瞬，陆九玄整个人冲出了裂缝，落地时滚了一圈，立刻翻身站起。
他喘着气，银白色的头发乱了，战袍也被划破几处。但他还活着。
而且，他的眼睛是清醒的。
“我不是为了让她记住我才去救她的。”他对那个幻影说，“我是因为她是她，才每次都选择去救。”
幻影没动。
陆九玄往前走了一步。“你以为你在玩弄命运？可你忘了——每一次我死，都不是结束。只要我还愿意再站起来，轮回就困不住我。”
空气凝住了。
那个戴着司徒烈面孔的幻影开始晃动，像是信号不稳的影子。它的轮廓一点点模糊，身体出现裂痕。
“你改变不了什么。”它低声说，“她还是会忘记你。”
“那我就再告诉她一遍。”陆九玄握紧剑，“一百遍，一千遍，只要她还活着。”
裂缝发出嗡鸣，蓝光剧烈闪烁。幻影的身体裂得更厉害了，碎片似的往下掉。
我看着陆九玄的背影。他站得很直，没有回头。
裂缝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坍塌。最后一丝光消失前，我听见那个幻影说了句话。
“你才是……最初的错误。”
声音落下，一切归于寂静。
陆九玄站在原地没动。他的剑尖垂向地面，剑柄上有血，不知是谁的。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停下。
“你还好吗？”我问。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看到了很多事。”他说，“每一个世界里，我都没能带你走出这片废墟。”
“现在不一样了。”我说。
他转头看我，眼神很沉。“如果下一世，你也忘了我呢？”
我没回答。
远处的风又吹了起来，卷着灰扑扑的叶子打转。铃铛响了一声。
我抬起手，摸了下眼角。指尖有点湿。
陆九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剑，忽然说：“这把剑，以前从来不会自己出鞘。”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可刚才，它是自己动的。”
我看着他。他的手指正缓缓收紧，指节泛红。
剑身轻轻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