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楼，二楼雅间。
红泥小炉上，泉水“咕嘟”作响、
氤氲出袅袅白雾，模糊了窗外的街景。
林侍郎端坐在姬明玥对面，背脊挺得笔直，官袍下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他再无半点侍郎的威仪，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名贵的锦缎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雅间内很静，只有立春和立秋如两尊门神般侍立在姬明玥身后。
她们的目光一个锐利如刀，一个沉静如水，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林侍郎牢牢困在其中。
他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商贾之女，而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一头能轻易将他撕成碎片的恶狼！
“姬……姬小姐。”
林侍郎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嗓音干涩。
“今日之事，是老夫教女无方，是司家那小子有眼无珠。还请姬小姐高抬贵手，不要再追究……老夫……老夫感激不尽。”
“林大人言重了。”
她开口，声音清甜，内容却冰冷刺骨。
“追不追究，可不是我说了算，而是律法说了算。”
她抬眸，视线穿过朦胧的水汽，直直射入林侍郎的眼底。
“不过，我倒是可以给林大人指一条明路。”
林侍郎身子猛地前倾：“请姬小姐示下！”
“简单。”
姬明玥放下棋子，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我给你十二个时辰。”
“十二个时辰？”
“没错。”
姬明玥的语速不快，却字字如千钧重。
“在这十二个时辰内，你去问你的好女婿司柏良。问清楚，狼阙山一战，夜帅究竟是如何中的毒？那毒，又是从何而来？”
“什么？！”
林侍郎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满脸的惊骇与不可置信。
“不！不可能！这……这绝对不可能！”
他连连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
“姬小姐，您这是要老夫的命啊！夜帅之事，乃是军国大事，是天大的案子！”
“我……我一个户部侍郎，如何敢去碰？掺和进去，那是要诛九族的！”
他怕了，是真的怕了。
他宁愿丢官，也不愿沾染这桩能让整个东明国都为之震动的弥天大案。
看着他惊惶失措的模样，姬明玥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她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才幽幽说道：“林大人，你觉得，你现在还有得选吗？”
她轻轻呷了一口茶，目光淡漠地扫过他。
“从你同意让林仙儿嫁入承恩伯府那天起，你就已经入局了。你的脚，已经踩进了泥潭里，现在想拔出来？晚了！”
“怨，只怨你生了个‘好女儿’，一心要往那吃人的地方跳。你这个做爹的，不仅不拦着，反而还推了一把。”
姬明玥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
“事到如今，你除了按照我说的去做，别无他路。”
这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林侍郎的头上，让他从头凉到了脚。
是啊，他还有得选吗？
姬明玥已经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一边，是立刻就死，以“包庇逆贼”、“意图染指军务”的罪名，身败名裂，累及全家；
另一边，是冒险一搏，去探查夜帅死因，或许还能求得一线生机。
这是一个不用选的选择题。
立春和立秋站在一旁，心中对自家小姐的敬佩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瞧瞧，什么叫运筹帷幄？什么叫杀人不见血？
三言两语，就将一个堂堂的朝廷侍郎拿捏得死死的，逼得他不得不为小姐办事。
更妙的是，这一切的由头，还都是他那个宝贝庶女林仙儿惹出来的。
就算将来东窗事发，林侍郎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恨自家女儿不争气，却半点都怨不到小姐头上来。
高！实在是高！
小姐这手段，简直绝了！
而此刻，在迎春楼对面的屋顶上，两个身影如鬼魅般潜伏着。
夜枭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惊叹。
“主子，我收回之前的话。这位姬小姐……简直不是人！是个妖孽！”
他跟在夜星魁身边多年，见识过无数阴谋诡计，却从未见过如此干净利落、直击要害的手段。
他们查了那么久，动用了那么多暗桩，也找到了不少线索，却始终没找的根源。
可姬明玥呢？她不过是借着一场看似偶然的冲突，就精准地找到了突破口——司柏良。
还有什么关系，比一个惶恐不安的女婿，面对一个能决定他生死的老丈人时，更容易吐露真言呢？
夜星魁没有说话，狼王面具后露出的深邃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雅间内那道身影。
眸光中，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与灼热。
他原本只是担心她的安危，才暗中跟来。
却没想到，竟亲眼目睹了这样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
这个女子，总能一次又一次地刷新他的认知。
她时而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时而又像个历经沧桑的智者。
她身上总是笼罩着一层永远也拨不开的迷雾，吸引着他，让他忍不住想要去探究，去靠近。
茶楼雅间内，长久的死寂之后，林侍郎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坐回了椅子上。
他眼神空洞，面如死灰。
“好……好……”他艰涩地开口，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全部的精气神，“老夫……认栽了。”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最后一点挣扎的微光。
“只要老夫问出结果，无论是什么，今日粥棚之事，就算……一笔勾销，如何？”
“没问题。”
姬明玥答应得异常爽快。
对她而言，司柏良那种蠢货，根本不可能知道全部真相。
她也从没指望能从林侍郎这里得到一个完整的结果。
但是，只要有信息，哪怕是只言片语，甚至是司柏良为了脱罪而编造的谎言，凭她的经验，也足以从中抽丝剥茧，找到真正的蛛丝马迹。
那，才是她想要的。
见她答应得如此干脆，林侍郎心中稍定，贪婪的本性又让他忍不住想得寸进尺。
“那……姬小姐，您看犬女仙儿与世子……”
他话还没说完，雅间的门，突然被人“呼啦”一声，从外面粗暴地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