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如此,又是一件青史留名的大事!
更关键的是,这事不像当初修黄河那般千难万险,几乎没什么太大难度。
只要统筹得当,便能顺水推舟地办成。
此事落在徐有贞手里,他只觉得次辅之位更加稳当了,甚至……
将来冲击一下陈循的位置,也未必不可能。
想着想着便有些飘了,他赶紧回过神来,嘿嘿一笑,摸着下巴道:“所以啊,咱们《大明报》这头一炮,就得靠这国旗征集令打响。”
“赏银百元、御赐匾额、天下扬名。够不够让贩夫走卒,都挤破头买份报纸瞧瞧?够不够让茶馆酒肆里,人人争个面红耳赤?”
“等他们吵够了、选定了,这面旗,也就刻进天下人心里了。”
商辂含笑补充:“届时,民间报纸亦可参与讨论、刊载投稿,只要不违大体即可。”
“舆情一热闹,《大明报》的声望也立住了,朝廷想传递的声音,自然便能顺流而下,通达四方。”
张凤彻底听懂了。
他仿佛已经看见,无数张画着各式旗样的稿纸,随着《大明报》飞向州府县乡。
田间老农、学堂稚子、边关军士、海外诸藩……
人人都开始琢磨:“怎样一面旗,才配得上我的大明”。
这不止是一面旗。
这是摄政王亲手投下的一枚石子,要在这沉寂已久的天下湖面上,激起千层同心之浪。
他长吁一口气,终于露出今日第一个舒心的笑容:“好。此事……甚好。”
一阵感慨后,张凤却没忘了自己这趟来的初衷。
他捻了捻胡子,语气又认真起来:“对了,这报纸管起来之后,关中那边的事儿,能不能也正一正视听?”
“如今好些民报,把寺庙那点施粥供粮吹上了天,倒显得朝廷千万石粮、百万银元的赈济像是陪衬似的。”
“还有那大乘银行,不过借了点粮,就被捧成救民菩萨。咱大明银行发行会票、调度全国钱粮的功劳,反倒无人提了,这像话吗?”
商辂微微一笑,从容应道:“张尚书放心,这数月来,报业司已拟定规章十余条。”
“关中灾情如何救济、银行为何设立,大明报等自会正名,岂容民间随意歪曲?”
张凤听罢,眉头稍展,可心里对这事落在徐有贞手中,终究还有些不踏实。
他摇摇头,到底没有多说,只朝商辂拱手道:“商侍郎既如此说,老夫便信你。报业一事,关乎舆情民心,还望谨慎为之。”
商辂正色还礼:“下官必不负所托。”
待张凤的背影消失在影壁那头,徐有贞“哈”地笑出声来。
“痛快!”他眼角眉梢都是飞扬的神采,“从今往后,官面有《大明报》昭告天下,私底下有《徐氏文报》引导风声。这一明一暗,天下舆情,可就攥在咱手里喽!”
商辂含笑不语,只低头整理方才摊开的规章草案。
徐有贞却已踱到他案前,手指在纸上“哒哒”敲了两下:“张尚书的话也在理,关中赈灾这事,必须得正名。”
“你让刘升他们写篇文章,好好说道说道。关中百万灾民能活命,靠的是谁?是朝廷!是陛下圣心独运、调度有方!”
“至于寺庙?呵,不过是在朝廷搭好的戏台上,递了杯茶水罢了。这功劳簿该怎么写,得让天下人看清楚。”
商辂点头:“下官明白,这就去安排。”
“对了,”徐有贞又想起什么,笑眯眯补充,“笔墨不妨重些,多写写朝廷运粮的艰辛、官吏救灾的勤勉。百姓最爱听实在故事,咱们就给他们讲个够。”
他顿了顿,指尖在案沿轻轻一点:“还有咱们礼部,虽非救灾主力。”
“可协调关中书院,动员学子,也是有功的。这份辛苦,不能被那帮和尚给抹去了。”
商辂心领神会,含笑应道:“下官明白。礼部上下同心协力,亦是救灾之功不可没的一环,自当如实呈现。”
“成,这事你好好办。”徐有贞交待完毕,心情舒畅地一撩袍角,抬腿便往外走。
商辂一路将他出了正堂。
檐下阳光正好,将他一身绯袍映得明亮。
他转身唤来一名书吏:“去请刘郎中来值房一趟。”
刘升在报业司干了半年,如今已是正五品的郎中。
刚刚升迁,官袍熨得笔挺,补子上那只白鹇鸟栩栩如生,衬得他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向上的精气神。
“商侍郎,您找我?”
商辂将徐有贞的意思简要说了,末了含笑看他:“这事你来主笔,务必写得真切、写得动人。要让百姓读完,心里头念的是朝廷的好。”
刘升眼中一亮,胸脯不自觉地挺了挺:“下官领命!”
他回到自己的值房,推开窗,初夏的风带着槐花香飘进来。
桌上纸笔齐备,墨是新研的,泛着乌亮的光。
半年前,自己还是翰林院一个小小的编修,终日与故纸堆为伍,升迁遥遥无期。
还好他主动请缨,加入诸翰林都看不上的报业司,不过半年光景,便从七品升至五品。
这速度,莫说翰林院,放眼六部也属罕见。
窗外传来几声鸟鸣,清脆悦耳。
刘升提起笔,嘴角不自觉扬起。
那些还守着经史子集、看不起报业司的旧同僚,就让他们继续清高去吧。
他可是看清了,这世道变了,能跟着摄政王走新路、办实事的人,才有前程。
笔尖落纸,墨迹晕开。
写的不只是文章,更是自己的青云路。
在北京城外的路上,也有一人正在前行。
钱百户牵着驿马,站在官道旁的一处土坡上,望着眼前的景象,感觉自己的眼睛有点不够用。
脚下是平整坚实的灰白色路面,伸向远方,车马碾过,竟不起什么尘土。
这东西他向人打听过,叫做“铁土路”,用安固伯发明的铁土铺设而成。
路两旁,全然不是他印象里,大城外围该有的农田村舍,而是一排排整齐的店铺楼宇。
多是两层,偶有三层,灰墙青瓦,鳞次栉比。
招牌幌子密密麻麻,简直像给这官道镶上了两条喧腾热闹的花边。
虽说这些年炼铁量大增,可铁终究还是金贵物,没舍得用在盖房上。
如今的铁土房,撑破天也就建个两三层高。
“烧饼——刚出炉的芝麻烧饼!”
“南洋来的香药,驱蚊避秽咧!”
“客官住店吗?楼上雅间,干净敞亮!”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车轮声、马蹄声,混杂着各种食物和香料的气味,一股脑儿扑面而来。
钱百户习惯了关中的风沙与肃杀,此刻被这铺天盖地的鲜活撞得有点发懵。
他下意识摸了摸怀中,那封用油布裹了好几层的文书还在,心这才稍稍定下。
伸手拦下一位穿着绸衫、提着鸟笼的老者,抱拳客气地问:“老丈,请教一下,通政使司衙门往哪个方向走?”
老者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下,笑道:“你是头回来京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