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祥带来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沈前锋心中漾开一圈又一圈冰冷的涟漪。
中统的暗哨，竟然已经布控到了工人棚户区！
送走阿祥，并再三叮嘱他近期减少活动、注意隐藏后，沈前锋独自一人坐在商行二楼的书房里。窗外是甬城渐沉的夜幕，零星亮起的灯火非但没能带来暖意，反而勾勒出这座沦陷之城更加深沉的轮廓。远处，日军的探照灯偶尔划过江面，像一条惨白的、巡视领地的毒蛇。
书房里没有开大灯，只有书桌上一盏绿罩台灯洒下昏黄的光晕，将沈前锋半张脸笼罩在阴影里，另外半张则映着玻璃窗上他自己的模糊倒影，眼神沉静，却暗流涌动。
徐仁鹤……这个阴魂不散的中统科长，比他预想的还要难缠和危险。
原以为借助军统的力量，抛出那些经过精心篡改、暗示徐仁鹤手下与日伪有经济往来的“证据”，足以引发两统之间足够激烈的内斗，让徐仁鹤焦头烂额，无暇他顾。这一招“驱虎吞狼”短期内确实见效了，黄英那边传来的消息证实，军统调查科已经正式对徐仁鹤的几个亲信启动了调查程序，双方在几个公开和隐秘的场合都发生了摩擦，火药味十足。
但这显然并未触及根本，或者说，徐仁鹤的警惕心和报复心远超常人。他或许暂时被军统牵制了大部分精力，但他并没有放弃对“沈前锋”这条线的追查，甚至可能因为军统的介入，更加确认了沈前锋身上有巨大的价值或者秘密。
将监视范围扩大到与潘丽娟相关的工人棚户区，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这说明徐仁鹤已经不满足于调查沈前锋这个“南洋商人”本身，他开始向下挖掘，试图摸清沈前锋的社会关系网，找出他的“同党”。一旦让他顺着潘丽娟这条线摸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潘丽娟的身份，她所肩负的任务，以及她背后整个地下组织网络，都将暴露在危险之下。
沈前锋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脑海里，【烽火支援系统】的界面无声地浮现。那个刺眼的任务提示依旧悬挂在最上方：
【限期任务：瓦解中统调查科的针对性威胁。】
【剩余时间：13天18小时42分……41分……】
【任务奖励：空间扩容50立方米；基础反侦察知识灌输。】
【失败惩罚：随机封锁一项现有技能。】
时间的沙漏在无声地流淌，每过去一秒，压力便加重一分。空间扩容的诱惑力巨大，1200立方米听起来很多，但在实际运作中，尤其是在需要储备多种物资以应对复杂局面时，依然显得捉襟见肘。多出50立方米，意味着他能携带更多关键设备，或者储备更多救命的药品和武器。
而“基础反侦察知识灌输”更是雪中送炭。面对徐仁鹤这种精通监视、跟踪、审讯的专业特务头子，他现有的、主要来自影视作品和零星知识的反侦察能力，实在是太薄弱了。阿祥能发现一个暗哨是运气，但谁能保证没有第二个、第三个？他自己每次外出，是否也早已落在了中统的监视网中而浑然不觉？
至于失败惩罚……随机封锁一项现有技能？无论是现代格斗术、武器使用精通，还是急救知识，任何一项在关键时刻都是保命符，失去哪一项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这个任务，他必须完成。而且必须在十五天内完成。
硬碰硬显然不明智。中统再不堪，也是拥有合法外衣（至少在国民党控制区内）和武装人员的国家机器一部分，直接对抗等于授人以柄，会给徐仁鹤动用更强硬手段的完美借口。暗杀？风险太高，且后患无穷，一旦事发，他将彻底失去在甬城乃至更广大国统区活动的可能性，也会引来更疯狂的报复。
必须想一个更巧妙、更彻底的办法。一个能让徐仁鹤自顾不暇，甚至彻底失去调查能力和兴趣的办法。
“驱虎吞狼”之计只是暂时扰乱了徐仁鹤的节奏，并未伤其根本。那么，能不能再引入一股力量？一股能让徐仁鹤真正感到恐惧，感到灭顶之灾临近的力量？
他的手指停顿下来，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一个模糊的念头开始逐渐成形。
日本人。
松井健一和他的特高课。
中统和日军，是绝对的死敌。如果让松井确信，徐仁鹤正在策划一个针对日军重要目标（比如码头、军用仓库、或者某个重要人物）的大规模行动，并且掌握了关键情报，松井会怎么做？
以松井的性格和对“威胁”的零容忍态度，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届时，徐仁鹤要面对的就不是军统的调查和掣肘，而是特高课无孔不入的渗透和雷霆万钧的打击。那才是真正能伤筋动骨，甚至可能丢掉性命的危机。
这个计划的关键在于两点：一是如何让这个情报“自然”而又“可信”地传递到松井手中，不能留下任何人为操作的明显痕迹；二是这个假情报必须足够致命，足以引起松井的高度重视和强烈反应，但又不能涉及真实的核心机密，以免造成不可预测的破坏。
风险同样巨大。这是在刀尖上跳舞，是在两个最危险的敌人之间玩火。稍有不慎，就可能引火烧身，同时激怒双方。
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打断了他危险的思绪。
“进。”
潘丽娟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素色的棉布旗袍，外面罩了件薄毛衣，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澈而坚定。她将茶杯放在沈前锋手边，看了一眼他凝重的神色，轻声问：“阿祥带来的消息，很麻烦？”
沈前锋没有隐瞒，点了点头，将中统暗哨监视棚户区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省略了系统任务的具体内容，只强调了徐仁鹤的威胁性和紧迫性。
潘丽娟的眉头蹙了起来，沉默了片刻：“是我疏忽了。近期为了组织工人抵抗码头扩建，我在棚户区活动的频率确实高了些，可能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这不怪你，”沈前锋摇头，“是徐仁鹤像条疯狗，闻着味就扑上来了。我们之前的动作，虽然暂时拖住了他，但也可能让他更加确定了我们‘有问题’。”
“你打算怎么办？”潘丽娟看着他，眼神里有询问，也有信任。经过之前多次的生死与共，她早已清楚，眼前这个男人看似随和商人外表下，藏着怎样缜密的心思和惊人的手段。
沈前锋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那杯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他沉吟着，那个利用日本人对付徐仁鹤的计划在脑中飞速完善着细节。
“徐仁鹤现在最大的麻烦是军统的调查，”沈前锋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但如果这个麻烦不够大，他迟早能缓过气来。我们需要给他制造一个更大、更致命的麻烦，让他彻底没有精力再来盯着我们，甚至……让他从这个位置上消失。”
潘丽娟立刻捕捉到了他话语中隐含的意味，眼神一凛：“你想借刀杀人？借谁的刀？”
沈前锋抬起眼，目光透过镜片，与潘丽娟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他没有说话，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潘丽娟倒吸了一口凉气，压低声音：“日本人？太冒险了！那是与虎谋皮！”
“我知道冒险。”沈前锋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画着一个无形的圈，“但这是我们目前能想到的，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徐仁鹤的根基在党部，常规手段很难动摇他。只有外部的、他无法抵抗的巨大压力，才能一举将他击垮。”
“具体怎么做？”潘丽娟没有立刻反对，而是冷静地追问。她明白沈前锋不是莽撞的人，他既然提出这个想法，必然有他的考量。
“我们需要一份‘礼物’，”沈前锋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一份送给松井课长的，关于中统行动计划的大礼。这份礼要足够重，重到松井会毫不犹豫地动用一切力量去清除徐仁鹤这个‘威胁’。”
“伪造情报？”潘丽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但这需要极高的真实性，要能骗过松井那个老狐狸。”
“没错。”沈前锋点头，“情报的来源要经得起推敲，内容要似是而非，既要触及日军的核心利益，又不能是我们真实的行动计划。而且，传递情报的渠道必须绝对隐蔽，不能把我们自己暴露出去。”
这其中的难度，潘丽娟自然清楚。伪造一份能骗过专业情报机构头目的假情报，其技术含量不亚于策划一次真正的行动。
“这需要非常专业的情报伪造技巧，以及对日军内部关注点的精准把握。”潘丽娟沉吟道，“我们……”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以他们目前的条件，很难做到天衣无缝。
沈前锋的目光再次落在那虚无的系统界面上。【基础反侦察知识灌输】……不知道这个“知识灌输”会以何种形式进行，如果能包含一些情报伪造的技巧就好了。但系统奖励虚无缥缈，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于此。
“技术上的问题，我来想办法。”沈前锋最终说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需要确定的是，这份‘礼物’的内容。它必须是一个能让松井深信不疑，并且会立刻采取激烈行动的理由。”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台灯的光晕下，两人相对而坐，眉头紧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策划阴谋时特有的紧张与凝滞。窗外的夜色更浓了，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黑暗中窥视着这栋小楼，窥视着这两个正在试图撬动命运齿轮的人。
潘丽娟知道，沈前锋一旦决定了某件事，便会全力以赴。而这一次，他们将要面对的，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复杂的局面，是在两个最危险的敌人之间，走一条细若发丝的钢丝。
她看着沈前锋在灯光下显得异常专注和冷静的侧脸，心中那份莫名的信任感再次涌现。她轻轻吸了口气，开口道：“关于假情报的内容，我或许可以提供一些方向。我们之前截获过一些日军内部通报，关于他们最敏感、最忌讳被触碰的领域……”
她的声音很低，如同耳语，却在这寂静的夜里，为那个危险的计划，投下了第一块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