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门警戒区的空气，粘稠得像是凝固的血。
刺鼻的硝烟味和一种腐烂的甜腥气混合在一起，让跟随在夜祁身后的赵参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一个排的士兵将警戒处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黑洞洞的枪口全部对准了院子中央。
院子里的景象，足以让最胆大的老兵做上一个月噩梦。
那具本该躺在停尸板上的尸体，此刻正以一种扭曲的姿态“站”着。
它的胸膛被打得稀烂，子弹在它古铜色的皮肤上留下一片片无效的凹痕，可它依旧在动。
它的双眼紧闭，手臂却在空中胡乱地挥舞，每一次挥动都带着破风的声响，坚硬的青石地砖被它的指甲划出一道道深痕。
夜祁的军靴踏入院门，所有的骚动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没有看那些严阵以待的士兵，径直走向那具行尸。
“督军！危险！”赵参谋失声喊道。
夜祁恍若未闻。
他与那具行尸的距离，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不断缩短。
十步，五步，三步。
那行尸似乎感觉到了活人的气息，动作猛然一滞，随即调转方向，紧闭的双眼“看”向夜祁，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扑了过来。
夜祁没有躲。
他只是抬起了右手。
腰间的镇魂玉没有像往常那样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寒意，而是亮起了一层温润柔和的白光。
光芒并不刺眼，却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夜祁的动作不快，他伸出食指与中指，并拢为剑，在那行尸的额前轻轻一点。
“嗡——”
一声常人无法听见的低鸣响起。
那具悍不畏死的行尸，在半空中猛地僵住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
它身上那股狂暴野蛮的气息，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地消散。
紧接着，从它的天灵盖处，飘出了一缕极细的黑气，那黑气幻化成一个微小的狼头形状，在空中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便被镇魂玉的白光彻底吞噬、净化。
“噗通。”
行尸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砸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半分动静，成了一具真正的尸体。
周围的士兵全都看傻了。
没有爆炸，没有枪林弹雨，督军只是走过去，伸了伸手，就把那个子弹都打不穿的怪物解决了？
夜祁收回手，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
他脑中回响着先祖手札里的那句话——“若遇天道考验，必与鸾鸟后裔携手，共渡难关。”
原来，镇魂玉的力量，并非只有镇压与杀戮。
“处理干净。”他丢下四个字，转身便走，留给众人一个挺拔决绝的背影。
……
主楼客房内，此刻温暖如春。
上好的银炭在角落的熏炉里烧得通红，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茶点。
冷福带着那二十多名旧部，局促地站在这间奢华的客房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们本是来投奔，做好了当牛做马的准备，谁知竟被当成了最尊贵的客人。
这种天差地别的待遇，让他们恍如梦中。
“都愣着做什么？”冷福定了定神，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老人，“还不快把箱子里的东西整理出来，别给小姐和督军添乱。”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打开那只沉重的木箱。
箱子里大多是些陈旧的衣物和几件不值钱的细软，这是他们逃难时带出来的全部家当了。
冷青璃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忙碌。
碧梧为她续上一杯热茶，低声问：“小姐，您真的相信那宗谱上说的一切吗？”
冷青璃捧着温热的茶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很轻，“但我感觉，那上面说的，比我这二十年来过的日子，要真实得多。”
就在这时，冷福忽然发出一声惊咦。
他从一堆丝绸卷宗的最底下，翻出了一份用深红色锦缎包裹，保护得异常完好的文书。
他颤抖着手，解开层层包裹的锦缎。
一份卷轴，缓缓展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份以朱红丝绸为底，用金粉书写的文书，岁月并未让它黯淡，反而沉淀出一种古朴而庄严的气息。
当卷轴完全展开时，冷青璃和碧梧都凑了过去。
开篇那一行流光溢彩的大字，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夜氏人族、冷氏鸾鸟，为护华夏境、镇妖邪乱，结同盟之约，世代互助，永不相负！”
冷福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文书的末尾。
在那里，不仅有两个狂放与娟秀并存的亲笔签名，还盖着两枚截然不同的印章。
一枚是古朴的青铜校尉印，上面刻着一个“夜”字。
另一枚，则是温润的鸾鸟纹玉印，纹路正是冷家宗谱上那只“幻羽”神鸟的图样。
“盟……盟约……”冷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泪纵横，“是真的……宗谱里的记载，都是真的！”
恰在此时，房门被从外面推开。
夜祁一身寒气地走了进来，他刚刚处理完南门的事，便直接来了客房。
他的脚步在看到那份摊开的文书时，停住了。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冷青璃抬起头，正好对上夜祁投来的视线。
夜祁一步步走过来，站到桌前，他的目光落在那份文书上，再也无法移开。
上面每一个字，都与他刚刚在密室手札中看到的记载，严丝合缝地对应了起来。
这不是家族秘闻，这是两族先祖共同立下的誓言。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出，轻轻抚上那枚青铜校尉印。
指尖触碰的瞬间，一股熟悉的灼痛感从心口传来，但这次，痛楚之中，却夹杂着一种奇异的、温暖的共鸣。
仿佛先祖的意志，跨越千年，在回应他的触摸。
冷青璃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在了那枚鸾鸟纹玉印上。
一抹极淡的金色光芒，在她的瞳孔深处一闪而逝。
文书上的金粉，似乎也随之发出了微弱的辉光，像是在回应血脉后裔的到来。
两人的目光，越过这份千年的盟约，再次交汇。
震撼，了然，还有一种挣脱了千年枷锁的释然。
冷青璃的视线，被文书末尾一行更小的批注吸引。
那字迹秀丽，应是她的鸾鸟先祖所留。
“若后世子孙相遇，当续同盟、破天道困厄，成‘生生相守’之愿，不负先祖之约。”
生生相守。
这四个字，不是诅咒，而是期许。
三世的纠缠与痛苦，在这一刻，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那不是惩罚，而是为了完成这份跨越千年的约定。
夜祁看着那四个字，又看向冷青璃，眼中的暴戾与挣扎正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明和决断。
他缓缓卷起文书，郑重地交到冷青璃的手中。
“这份盟约，从未失效。”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从今日起，夜家，与冷家，重续此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