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清晨，是在鸟鸣和刺骨的寒意中到来的。
微弱的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缕青烟。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投下斑驳的光点，驱散了些许黑暗，却带不来多少温暖。露水打湿了所有人的衣衫，冻得他们瑟瑟发抖。
熊启几乎是瞬间就从浅眠中惊醒，特种兵的本能让他即使受伤疲惫也保持着高度警惕。他首先检查了小腿的伤口，苏云的包扎很有效，血已经完全止住，虽然依旧肿痛，但至少没有恶化的迹象。他轻轻活动了一下脚踝，还能动，骨头应该没大事。
环顾四周，其他人也都陆续醒来，脸上带着茫然、疲惫和深深的忧虑。两个孩子缩在一起，小声地抽噎着，大概是又冷又饿。苏云正仔细地检查小安手上昨晚被碎石划破的伤口，然后从药箱里取出一点药膏给他涂抹。
张龙和赵虎安排守下半夜的人靠着一棵树打着瞌睡，两人则强打精神，在附近巡视了一圈，确认没有野兽或追兵的踪迹。
“熊大哥，你醒了？腿怎么样？”张龙看到熊启坐起身，连忙走过来低声问道。
“无妨。”熊启摇摇头，声音依旧沙哑，“情况如何？”
“附近没动静，胡狗应该没追进来，或者迷路了。”赵虎也凑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后怕和庆幸，“但这林子里……静得吓人，俺也没敢走远。”
熊启点点头。暂时的安全不代表高枕无忧。
“咕噜噜……”一阵响亮的腹鸣声从旁边传来，是那个叫王五的溃兵，他尴尬地捂住了肚子。这声音像是会传染，紧接着，好几个人肚子里都唱起了空城计。孩子们更是眼巴巴地看着大人，舔着干裂的嘴唇。
饥饿，成了比追兵更现实、更迫在眉睫的威胁。从昨天中午分食那一点饼屑后，大家就再没吃过任何东西，又经历了连夜奔逃和激战，体力早已透支。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到了熊启身上。经历了昨夜的血战和逃亡，他已然成为了这支小小队伍毋庸置疑的核心。
熊迎感受到这些目光中的依赖、饥饿和迷茫。他知道，必须立刻做出决定，找到食物，并且指明方向，否则队伍很快就会崩溃。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张龙和赵虎连忙上前搀扶。
熊启借着他们的力，单腿站稳，目光扫过眼前这十一个面黄肌瘦、眼神惶惑的同伴（包括苏云主仆和两个孩子）。
“兄弟们，”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们活着从邺城出来了。”
一句话，让众人黯淡的眼神里微微有了一丝光。是啊，他们从那个地狱里爬出来了。
“但活着出来，只是第一步。”熊启话锋一转，语气凝重，“胡人还在外面，城里的人……大多没能出来。我们现在缺吃少喝，伤兵满营，前路艰难。”
众人的神色又黯淡下去。
“可是！”熊启提高了音量，眼神变得锐利，“我们手里有刀！有弓！还有能治伤的郎中！更重要的是，我们还有这条命！难道好不容易逃出来，就为了饿死在这林子里，或者像老鼠一样被胡人搜出来杀掉吗？！”
“不想！”张龙第一个低吼出来，眼睛发红。
“不想！”赵虎也跟着喊道。
李狗儿、王五等人也陆续响应，虽然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绝境中逼出的狠劲。
“好！”熊启目光扫过众人，“不想死，就得拼出一条活路！邺城周围都是平原，胡人骑兵来去如风，我们无处可躲。唯一的生路，就是往西，进太行山深处！山高林密，胡人的马跑不起来，我们就有周旋的余地！山里总有水源，总有能果腹的东西！只要进了山，我们就能活下去！”
进山！这个目标被再次明确提出，比起在平原上绝望地流浪，似乎确实多了一分希望。
“可是……熊大哥，山里听说有狼，还有吃人的山匪……”一个溃兵怯生生地道。
“狼比胡人好对付！山匪？”熊启冷笑一声，“我们现在的样子，和山匪有什么差别？谁想啃我们这块硬骨头，也得崩掉他几颗牙！再说了，山里也可能有和我们一样逃难进去的汉人，人多了，力量就大！”
他的话简单直接，却充满了力量，驱散着人们心中的恐惧。
“俺听熊大哥的！你说咋办就咋办！”张龙毫不犹豫地表态。
“对！跟着熊大哥！”赵虎也立刻附和。
苏云看着熊启，轻轻点了点头。两个孩子似懂非懂，但也感觉这个受伤的大哥哥很厉害。
“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熊启看向赵虎，“赵虎，你是猎户，带两个人，在附近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吃的，野果、蘑菇、或者套只兔子都行。注意安全，不要走远，以哨声为号。”
“是！”赵虎领命，立刻点了两个看起来稍微机灵点的溃兵，向林子深处摸去。
“张龙，带人搜集些干净的露水，或者找找附近有没有小溪。李狗儿，带人砍些坚韧的树枝，削尖了，做成长矛，也好防身行走。”
任务分派下去，众人立刻有了目标，纷纷行动起来。虽然依旧饥饿，但有了希望和方向，精神面貌顿时不同。
熊启则靠树坐下，忍着腿痛，仔细观察着地上的痕迹和树木的长势，结合太阳的位置，默默判断着方向和地形。进山不是盲目乱闯，必须有个大致的方向和计划。
苏云安顿好小安，走到熊启身边，递过来一小块用干净叶子包着的、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药膏里掺了一点能吃的根茎，不多，但能顶一点饿。”她轻声道，眼神有些躲闪，似乎觉得这东西拿不出手。
熊启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接过来放入口中。味道苦涩粗糙，难以下咽，但一股微弱的暖意确实流入胃中。
“多谢。”他低声道。
苏云摇摇头，在一旁坐下，默默整理着所剩无几的药材。
约莫半个时辰后，赵虎等人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他们用衣服下摆兜着一些野生的、看起来酸涩的小浆果，还有几颗辨认过的、无毒的蘑菇，甚至还有一只被简陋陷阱套住的、瘦了吧唧的山鼠。
东西少得可怜，但足以让所有人眼睛发亮。
食物被公平地分了下去，每人只能分到一点点，但总算缓解了那磨人的饥饿感。
吃过这点东西，众人的精神又振作了一些。
熊启看着大家，沉声道：“休息一刻钟，然后我们出发。目标，向西，进山！”
没有人反对。在这片充满未知的危险山林里，这个受伤却异常坚定的男人，成了他们唯一的指引。
求生的队伍，再次启程，拖着疲惫的身躯，怀着渺茫却真实的希望，向着太行山的深处，艰难跋涉。
而在他们身后遥远的邺城，慕容恪听着属下关于“小股溃兵遁入西山，是否追击”的汇报，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不必浪费兵力。几个丧家之犬，进了那穷山恶水，不是喂了豺狼，就是自生自灭。抓紧清点缴获，安抚降户，大军不日将班师蓟城。”
他的目光，早已投向了更广阔的天下棋局。这几只漏网之鱼，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