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太行山层林尽染。然而,这绚烂的秋色之下,一股前所未有的人潮,正从四面八方,沿着崎岖的山道,如同汇入大河的溪流,源源不断地涌向启明峪。
桓温北伐的消息,如同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预期。它不仅牵制了燕国兵力,更在广袤的河北、乃至并州、中原地区造成了巨大的动荡。燕国为应对南方威胁,加紧了对其控制区域内钱粮人口的征敛;各方势力交界处,战乱频仍,盗匪蜂起。无数失去家园、濒临绝境的百姓,将目光投向了太行山中那支屡抗强胡、并能提供庇护的“启活营”。
起初是三五十人一伙的零散流民,接着是整村整寨的逃难队伍,到最后,竟是浩浩荡荡、望不到头的人流。他们扶老携幼,面黄肌瘦,眼中混合着绝望与最后一丝希望,汇聚在启明峪外,祈求接纳。
这突如其来的巨量人口涌入,让刚刚享受了短暂发展红利的启明峪,瞬间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首领!今日又来了近千人!峪外已是人山人海,粥棚早已供不应求,秩序开始混乱了!”负责治安的赵虎急匆匆赶来汇报,额头见汗。
李胤拿着刚刚统计的数字,手都在微微颤抖:“十日之内,涌入流民已逾五千之数!远超我峪原本人口!存粮消耗急剧增加,照此速度,即便加上秋收所得,也支撑不到明年春天!更要紧的是,住所、医药、治安,皆是天大难题!”
这不再是之前零散吸纳的小股人口,而是一场规模空前的移民潮。是甘霖,也是重负。
议事堂内,气氛凝重。有人提议严格限制流入,甚至关闭山门,以求自保。张龙更是直言:“咱们自己刚缓过气,哪养得起这么多张嘴?万一里面有奸细怎么办?”
熊启沉默地听着,目光扫过沙盘上那代表流民队伍的、密密麻麻的小旗。他看到了压力,也看到了机遇。人口,在这个时代,是最宝贵的资源,是兵源、是劳力、是未来发展的根基。拒之门外,固然轻松,但也意味着断绝了长远壮大的可能。
“收!”熊启最终斩钉截铁地开口,“既然来了,只要是我汉家儿女,只要愿守我启活营的规矩,一概收下!”
“可是首领,粮食……”李胤忧心忡忡。
“粮食的问题,我来想办法!”熊启目光坚定,“立刻采取紧急措施:第一,所有流民,入峪前必须进行初步甄别和登记,老弱妇孺与青壮分开安置。第二,实行以工代赈!所有身体健康的流民,立刻组织起来,投入抢收秋粮、扩建营房、兴修水利、加固防御工事!出力者,优先获得食物分配!第三,加大狩猎、采集力度,动员一切可能的手段补充食物来源!第四,严密监控峪内卫生,苏云,预防疫病乃当前第一要务!”
命令一道道下达,整个启活营如同一个超负荷的引擎,疯狂运转起来。原有的管理体系面临极限挑战。李胤带着所有识文断字的人,日夜不休地登记造册,划分安置区域。张龙、赵虎的军队不仅要维持秩序,还要组织流民投入劳动。郑楠的工坊则全力打造更多的简易工具。
危机之中,之前打下的基础发挥了作用。初步建立的户籍制度使得混乱中尚能维持基本秩序;新开垦的梯田提供了额外的粮食产出;新建的前哨营垒扩大了缓冲区和安置空间。
熊启更是亲自带着一队精锐和熟悉山林的猎手,深入太行山腹地,寻找新的猎场和可食用的野生作物。同时,他紧急联系了东晋商人周文和并州的匈奴别部,试图用皮毛、药材等物资,高价换取一批救急的粮食。
每一天,启明峪都在极限中挣扎。粥棚前排起长龙,新搭建的窝棚连绵成片,工地上人声鼎沸。疲惫、饥饿、偶尔的冲突与疾病,考验着管理者的智慧和耐心,也考验着新老居民之间的融合。
然而,在这片混乱与重压之下,一种顽强的生命力也在勃发。当流民们领到第一碗热粥,当通过劳动换来一家人口粮,当看到这片山谷中井然有序的军营、忙碌的工坊和朗朗读书的学堂时,希望重新在他们眼中点燃。他们开始将这里视为新的家园,而不仅仅是避难所。
远在邺城方向的慕容恪,也接到了流民大规模南迁涌入太行山的消息。他站在城头,遥望西方,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熊启,你收拢这么多流民,是自寻死路!本将倒要看看,你这个泥菩萨,如何过得了这个冬天!待来年春暖花开,南线稳定,便是你的死期!”
甘霖沛然而降,亦成滔天洪水。启活营这艘刚刚修缮加固的航船,能否承载这突如其来的重负,驶过眼前的惊涛骇浪,无人可知。但船上的每一个人,都已在掌舵者的带领下,拼尽全力,搏击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