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四年,元月初一。
雍京城在连绵数日的爆竹声中迎来了新的一年。大雪初霁,银装素裹的帝都沐浴在稀薄的冬日暖阳下,朱门绣户张贴着崭新的桃符,街巷间弥漫着屠苏酒的香气与孩童的嬉笑,一派盛世升平、海晏河清的景象。
然而,在这普天同庆的表象之下,暗流从未真正停歇。
紫宸殿的新年大朝会,庄严肃穆。百官身着簇新朝服,依品阶肃立,向龙椅上的雍帝行三跪九叩大礼,山呼万岁。繁琐的礼仪过后,便是例行的封赏与训诫。
萧夜离站在亲王班列之首,一身玄底金线蟠龙亲王礼服,银质面具在殿内通明的灯火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身姿挺拔,神色沉静,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或明或暗的打量。康亲王倒台后,他这位军功赫赫、又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构陷风波的宸王,已然成了朝堂上最引人瞩目的存在。
雍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复杂。他依例褒奖了北境将士的功绩,对萧夜离的赏赐也格外丰厚,金银绢帛、田庄奴仆,甚至将京郊一座前朝皇庄赐下,却唯独没有再提及其兵权或具体职司的变动。这是一种恩宠,也是一种无形的警告与搁置。
萧夜离神色如常,叩首谢恩,姿态恭谨,毫无居功自傲之态。他心中明镜似的,父皇这是在用富贵荣华安抚他,同时也将他暂时晾在一边,观察他接下来的举动,平衡朝中因康亲王倒台而可能倾斜的势力。
“……望众卿家,新年伊始,涤荡旧弊,同心协力,共辅朝纲,使我大雍国祚永昌!”雍帝沉稳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为朝会定下了基调。
“臣等谨遵圣谕!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齐声应和,声震屋瓦。
朝会散去,萧夜离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步履沉稳地走出大殿。几位官员试图上前搭话,或示好,或试探,皆被他以“身体偶感不适,需回府静养”为由,客气而疏离地挡了回去。
他知道,此刻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任何结交朝臣的举动,都可能被过度解读,引来不必要的猜忌。
回到宸王府,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萧夜离才稍稍卸下心防。楚倾凰已在书房等候,见他归来,递上一杯暖身的参茶。
“朝会如何?”她轻声问,虽未亲临,却能想象那暗藏机锋的场面。
“一如所料,厚赏,闲置。”萧夜离言简意赅,抿了口茶,温热驱散了殿宇带来的寒意。“父皇这是在敲打我,也是在做给其他人看。”
楚倾凰了然点头:“树大招风,暂避锋芒也是好事。正好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将精力放在那些台面之下的事情上。”
“不错。”萧夜离放下茶盏,目光锐利起来,“康亲王虽倒,但其残余势力未必甘心,突厥的威胁更是迫在眉睫。我们的人,安插得如何了?”
楚倾凰取出一份密报:“林文渊升任吏部考功司郎中的旨意已下,三日后赴任。玄影那边,按照计划,已在西市盘下了一间位置不错的铺面,以售卖北境药材和皮货为名,作为第一个据点。人手方面,初步联系了三位背景干净、口风紧、且受过殿下或楚家恩惠的北境老兵,他们愿意效力,目前正在熟悉京城环境。”
“很好。”萧夜离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告诉他们,不必急于打探机密,先从市井流言、往来商旅的闲谈开始,建立信息渠道。安全第一。”
“我明白。”楚倾凰将密报收好,“另外,关于火药配比的初步试验,有了一些进展,稳定性比当前军中所用略有提升,但威力增幅有限,且安全性仍需大量测试。”
“循序渐进,安全为重。”萧夜离叮嘱道。他知道楚倾凰所掌握的东西意味着什么,那是足以改变战争形态的力量,但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绝不能操之过急。
两人正商议间,玄影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外。
“殿下,主母。”玄影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我们监视康亲王旧府的人发现,昨夜子时前后,有一形迹可疑的游方郎中在府外徘徊良久,虽未接触府内之人,但其离去时,身形步法不似寻常郎中,倒像是……身负武功之辈。属下已派人跟上,但目前尚未摸清其落脚点。”
萧夜离与楚倾凰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警惕。
康亲王这棵大树虽倒,但盘根错节的根系,似乎并未完全死透。这突然出现的“游方郎中”,是残余势力的暗中联络?还是……其他势力想趁机搅浑水?
“继续盯着,查清他的来历和目的。”萧夜离沉声道,“还有,加强对王府周边的警戒,尤其是倾凰的院落和药房,绝不可有失。”
“是!”玄影领命,悄然退下。
书房内再次恢复安静,但气氛却比刚才凝重了几分。
“看来,这个年,注定是过不安生了。”楚倾凰轻声道,语气却并无惧意。
萧夜离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指尖微凉的触感,目光投向窗外看似祥和的府邸庭院。
“无妨。”他声音低沉而坚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他们不想让我们安宁,那我们就看看,在这京华的烟云之下,究竟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平静的表面下,是更加错综复杂的棋局与危机。而执棋之人,已悄然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