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啸天回到黑虎山营地时,已经是第二天黄昏。
他是一个人回来的,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灵。
当他拖着那条残腿,背着毛瑟枪,一步一步走进营地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地窨子里,李铁蛋和赵老三正带着幸存的弟兄们,给伤员喂水。营地里一片死寂,充满了浓烈的草药味和绝望的气息。
“大……大哥?” 李铁蛋手里的水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是林大哥!”
“林大哥回来了!”
所有幸存的弟兄,都从地窨子里冲了出来!他们看着林啸天,这个独自留下的男人,这个本该和他们一起撤退的男人,居然活着回来了!
“大哥!你……你没死!” 李铁蛋冲过来,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
林啸天只是看了他一眼,那张被硝烟和血污覆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赵铁山呢。” 他沙哑地开口。
“大当家……大当家他……” 李铁蛋的表情瞬间黯淡下去,“他中了三枪,还在聚义厅里昏迷着……大夫说……说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今晚了……”
“林大哥!” 赵老三也冲了过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俺把话带到了!俺把弹药箱也带回来了!你……你又是怎么……”
“大哥!那桥……那桥后来又炸了!是不是你干的!” 李铁蛋猛地想起了那声惊天动地的爆炸!
林啸天没有回答。他越过众人,径直走向聚义厅。
弟兄们自动分开了一条路。他们敬畏地看着这个男人。
聚义厅里。
赵铁山躺在虎皮大椅上,身上裹满了带血的绷带。他的脸白得像纸,呼吸微弱。
几个弟兄正守在火盆边熬药。
林啸天走了进去,站在赵铁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还活着。” 林啸天冷冷地说。
仿佛是听到了这个宿敌的声音,赵铁山那沉重的眼皮,居然奇迹般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一条缝。
当他看清眼前站着的是林啸天时,他那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你这个……混蛋……”
“你……居然……也活着……”
“托你的福。” 林啸天面无表情,“桥,我炸了。‘上级’的任务,完成了。”
“你……”
“你炸了?” 赵铁山猛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想挣扎着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大当家!”
“大当家你别动!”
赵铁山一把推开身边的人,他死死地盯着林啸天,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愤怒,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
“你……你又擅自行动!” 赵铁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
“你又他娘的……违抗我的命令!”
“我让你撤退!我让你滚回黑虎山!你听不懂吗!”
“我只知道任务是炸桥。” 林啸天平静地回答,“你没做到。我去做了。就这么简单。”
“简单?” 赵铁山气得浑身发抖,“你管这叫简单?”
他指着门外。
“李铁蛋!” 他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在!大当家!” 李铁蛋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你告诉他!你告诉这个狗娘养的英雄!” 赵铁山指着林啸天,对李铁蛋咆哮:
“我们出发五十人!回来了几个!”
李铁蛋的头,猛地低了下去。他的声音在发颤:“……只……只回来了……十八个……”
“豁牙呢!豁牙呢!”
“豁牙……豁牙他……他……” 李铁蛋“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豁牙他……尸骨无存啊!!”
“听到了吗!” 赵铁山指着林啸天,双目欲裂!
“三十三个弟兄!三十三条命!还有豁牙!他们都他娘的死了!”
“而你!林啸天!你这个独行侠!你这个大英雄!你一个人!就把桥给炸了?”
“你是在嘲笑我们吗!啊!”
“你是在嘲笑豁牙!嘲笑那三十三个弟兄!全都是白白送死的蠢货吗!”
“不是嘲笑。” 林啸天的声音依旧冰冷,“是事实。”
“如果一开始就听我的,扒铁轨,伏击火车。豁牙,还有那三十三个弟兄,一个都不用死。”
“你——!!”
赵铁山一口气没上来,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哇——!”
“大当家!”
“大当家!”
聚义厅里乱成一团!
“都给老子……滚出去……” 赵铁山推开所有人,他用带血的手,颤抖着,指向了林啸天。
“你……你又擅自行动……”
“你又……违抗命令……”
“咳咳……”
“大当家!” 李铁蛋哭着喊道,“你不能罚大哥啊!是他……是他开枪救了我们!没有他,我们一个都回不来!是他炸了桥!他完成了任务!他是英雄啊!”
“英雄?” 赵铁山惨笑着,“是啊……他是英雄……”
“但是……一个不服从命令的英雄……比鬼子……还他娘的可怕!”
“我赵铁山……今天就算死了……也要把这支队伍的规矩……给立住了!”
他喘息着,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来人……给老子……把他绑起来!”
“大当家!”
“绑起来!”
“上次……上次关他三天……他不服……”
“这次……” 赵铁山狠狠地盯着林啸天。
“给老子……关他两周!”
“两周!!谁也不准……不准给他送饭!渴了……就给他灌雪水!”
“赵铁山。” 林啸天终于开口了,他看着这个快要死的男人,“桥,已经炸了。你的任务,完成了。你还要怎么样?”
“我要……我要你……记住!” 赵铁山嘶吼着,“这里!是黑虎山!是军队!”
“不是你林啸天……一个人的……猎场!”
“你……你服不服!”
林啸天看了他很久。
他没有愤怒,没有辩解。
他的眼神里,只有怜悯。像是在看一个可怜的、即将被冻死的孩子。
“我没错。”
“我做完了我该做的。”
“我不后悔。”
说完,他转过身,甚至不需要别人来绑。
他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聚义厅,走向了那个熟悉的、冰冷黑暗的禁闭山洞。
聚义厅外,幸存的弟兄们,都远远地看着。
他们的眼神很复杂。
“林大哥……真他娘的……是神仙……一个人……就把桥炸了……”
“可是……豁牙哥……还有大壮他们……都死了……”
“唉……林大哥是厉害……可他……可他太独了……他根本没把咱们当兄弟……”
“是啊……他好像……根本不在乎我们死活……他只在乎那座桥……”
“这人……太冷了……”
议论声中,林啸天走进了山洞。
“哐当——!”
沉重的木栅栏,再次关上。
黑暗,再次将他吞没。
林啸天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那条伤腿,又开始钻心地疼。
他从怀里,摸出了那个美式打火机。
“咔哒。”
一簇小小的火苗,在黑暗中亮起。
他看着那跳动的火焰,仿佛又看到了豁牙回头时,那张憨厚的、带血的笑脸。
“妈的……”
“一群……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