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隧道和冰窟窿中涌现的威胁,比预想的来得更快。
那是一群外形如同剥皮狸猫、却长着六条细长冰爪和一双硕大冰蓝复眼的诡异生物,体型约莫土狗大小,行动却迅疾如电,在冰面上滑行几乎无声。它们没有发出咆哮,只有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口中喷吐着带着腐蚀性的冰雾。
“是‘冰涎兽’!群居的,麻烦!”巴图挣扎着爬起来,握着猎刀的手都在发抖,他状态太差了,“它们的口水能蚀穿灵力护罩!别被围上!”
铁岩已经强提灵力,刀盾在手,挡在最前面,但他的气息也明显不稳,刚才构筑灵风甬道消耗巨大,还受了反噬。苏璃勉强吹响短笛,但笛音微弱,只能稍稍干扰最近的几只冰涎兽。
陈霄咬牙,将几乎失去光泽的文鳐鱼鳞片收起,从怀中摸出季管事给的“燃火酒”,拔开塞子猛灌一口!
烈酒入喉,如同吞下了一道火线!瞬间,一股狂暴灼热的能量在近乎枯竭的经脉中炸开,强行压下了虚弱和寒意,甚至带来一种透支般的亢奋。他苍白的脸上涌起不正常的红晕,眼中精光爆射。
“跟我冲!不能在这里被缠住!”陈霄低喝,他知道燃火酒的效力有时间限制,且过后会有严重虚弱,必须速战速决,找到安全地带。
他双手结印,这一次没有动用天书,而是纯粹以燃火酒激发的狂暴火灵力和自身精纯的西山经灵力,结合一丝“疏导之意”,猛地向前方冰隧道口的地面一拍!
“地涌炎流!”
轰!并非真正的岩浆,而是一道炽热的、混杂着土石碎冰的狂暴气浪,如同小型火山喷发,从冰面下炸开!这是他从地脉操控中临时领悟的粗浅运用,威力不大,但声势惊人,且带着灼热气息,正是这些冰系妖物的克星!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只冰涎兽被这突如其来的炽热气浪掀飞,身上的冰晶外壳发出“滋滋”的融化声,发出痛苦的嘶鸣,阵型大乱。
“走!”陈霄一马当先,朝着冰隧道深处冲去。此刻隧道是唯一明确的方向,总比留在开阔冰台被上下围攻强。
铁岩、巴图、苏璃紧随其后。铁岩刀光如雪,将两侧试图扑上来的漏网之鱼斩飞;巴图咬着牙,猎刀专挑被气浪灼伤、动作迟缓的冰涎兽下手,刀刀狠辣;苏璃则将最后的灵力用于加速和轻身,让四人能在滑溜的冰面上快速移动。
隧道幽深,蜿蜒向下,冰涎兽的嘶鸣和追击声在身后回荡,但数量似乎没有想象中多,或许是刚才陈霄那一击震慑了不少。
借着燃火酒提供的短暂爆发力,四人闷头狂奔,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嘶鸣声渐渐远去,直到完全消失。而他们,也冲出了这条漫长的冰隧道,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相对开阔的……山谷?
这里仿佛是冰封湖盆边缘,山体向内凹陷形成的一个巨大碗状山谷。谷底平坦,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但令人惊讶的是,这里的风雪似乎小了很多,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力量隔绝了部分外界的狂暴气候。山谷一侧的岩壁,并非纯粹的冰岩,而是露出了大片的、呈现出暗青色的原始岩体。
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感知到活物的气息,只有一种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沉重而悲伤的静谧。
“安全了……暂时。”陈霄停下脚步,燃火酒的效力正在迅速消退,一股更甚从前的虚弱和寒意如同潮水般涌来,他踉跄一步,被眼疾手快的铁岩扶住。
“快,调息!”苏璃也顾不上太多,立刻盘膝坐下,吞服丹药,运转《青木回春诀》,淡淡的青绿光晕笼罩自身,也开始缓慢恢复。
巴图直接瘫倒在雪地上,大口喘气,连丹药都懒得掏了。
铁岩将陈霄扶到一块背风的岩石边坐下,自己则持刀守在旁边,警惕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山谷。他的状态相对最好,恢复也最快。
山谷内光线依旧昏暗,但比外面亮堂一些。积雪很厚,踩上去发出“嘎吱”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水生植物腐败后又经冰冻的奇异气息,并不难闻,却让人莫名感到心头发沉。
“这里……好像有点不一样。”巴图缓过气来,坐起身,环顾四周,“风雪小了,石头颜色也不对……你们看那边岩壁!”
顺着他指的方向,众人看向那裸露的暗青色岩壁。只见在那岩壁靠近底部的位置,似乎有许多人工雕凿的痕迹,覆盖着厚厚的冰壳,看不太真切。
陈霄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在铁岩的搀扶下走了过去。苏璃和巴图也好奇地跟上。
靠近岩壁,拂开表面一层浮雪和薄冰,下面的景象逐渐清晰。
那是一幅巨大而古老的浮雕!几乎占据了小半面岩壁!
雕刻的技法古朴而传神,线条流畅有力,纵然历经无数岁月风霜侵蚀,又被冰层覆盖,依然能看出当年的精湛工艺。
浮雕的主体,是一条巨大而优美的鱼。
鱼身修长,覆盖着层层叠叠、宛如精美艺术品的鳞片,每一片鳞都似乎被精心刻画,在昏暗光线下仿佛能折射出微光。鱼头圆润,吻部略尖,眼睛的位置镶嵌着两颗早已失去光泽、但质地奇特的深蓝色晶石,即便蒙尘,也仿佛沉淀着古老的忧伤。最奇特的是它的头部两侧,各延伸出数条柔顺而飘逸的、如同绶带般的肉质长须,在浮雕中被刻画得栩栩如生,仿佛正在水流中轻轻摆动。
整条鱼呈现出一种向前游弋的姿态,灵动、祥和,带着一种超凡脱俗的美感。在它的周围,雕刻着荡漾的水波纹,以及一些简化了的、代表丰饶的水草和贝类图案。
“这是……鱼?”巴图瞪大了眼睛,“这么大,这么漂亮的鱼?北疆这鬼地方,以前真有这种鱼?”
苏璃也被浮雕的精美和那条鱼的神韵所吸引,轻声感叹:“好美的生灵……它看起来,如此安宁,如此祥和。这浮雕,似乎是在表达……某种崇拜或纪念?”
铁岩盯着浮雕,眉头紧锁,似乎在回忆什么:“我好像……在教会早期的一些被禁止流通的古老卷轴插图中,见过类似的形象。但非常模糊,而且被标注为‘已被遗忘的虚妄之物’。”
陈霄的心脏,在看到浮雕的瞬间,就剧烈地跳动起来。不是燃火酒的后遗症,而是一种源自血脉、源自识海天书的强烈共鸣!
无需辨认,一种明悟自然涌上心头。
何罗鱼!
《山海经·北山经》有载:“谯明之山,谯水出焉,西流注于河。其中多何罗之鱼,一首而十身,其音如吠犬,食之已痈。”
眼前的浮雕,虽然与“一首十身”的记载略有出入,但其神韵、其与北疆水系的关联、其祥瑞安宁的气质,以及天书传来的强烈悸动,无不指向它——何罗鱼!此地曾经真正存在过的祥瑞之鱼!
然而,当陈霄将地脉感知小心翼翼地向浮雕所在的岩壁及地下延伸时,他的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难看。
“不对……这下面的地脉……”他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
在他的感知中,浮雕下方,以及整个这片山谷的地下,原本应该有一条与远方冥泽相连、但性质相对温和纯净的次级水脉分支流过。这条水脉,或许曾经是何罗鱼赖以生存、乃至被尊崇的源泉。
但此刻,这条水脉被堵死了!
不是被玄冰物理堵死,而是被一种浓郁到化不开的、充满了无尽悲伤、不甘、愤怒与绝望的“怨念”所堵塞!这股怨念之强,甚至已经实质化,如同黑色的、粘稠的沥青,彻底淤塞了地脉通道,断绝了灵机流转。而这怨念的源头,赫然与浮雕上的何罗鱼形象隐隐共鸣!
是这条何罗鱼的怨念?还是无数何罗鱼族群覆灭时凝聚的集体怨恨?
陈霄尝试以“疏导之意”轻轻触碰那股怨念。
瞬间,无数破碎、混乱、充满痛苦与冰寒的画面和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入他的感知!
【温暖的水流……欢快的游弋……月光下的银色鳞光……】
【冰冷……突如其来的、无边无际的冰冷……黑色的雪……污浊的寒流侵入……】
【挣扎……窒息……鳞片剥落……血肉冻结……】
【为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守护了这么久……】
【恨……这片冰冷……恨那带来冰冷的源头……恨所有忘却我们的……】
【堵塞……断绝……让一切……都跟我们一起……沉眠吧……】
那怨恨是如此深沉,如此纯粹,如此绝望!它不仅堵塞了地脉,更如同一个不断散发寒毒与死寂的源泉,污染着周围的一切!恐怕连山谷内风雪稍小,都是因为这怨念形成了一个封闭的、拒绝外界的“场”!
陈霄闷哼一声,猛地切断感知,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比刚才燃火酒反噬时更加难看。
“陈道友!”苏璃惊呼,连忙渡过来一缕温和的生机灵力。
陈霄摆了摆手,喘息着,看着眼前精美却仿佛笼罩在无形阴影中的何罗鱼浮雕,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他明白了。
何罗鱼的消失,并非简单的地质变迁或气候变冷。
它们是北疆水系祥瑞,很可能与地脉水灵息息相关。
冥泽的污染寒毒爆发,不仅冰封了水体,更直接毒杀了这些依赖纯净水灵生存的祥瑞之鱼!
它们在极度痛苦和不解中死亡,临死前凝聚的庞大怨念,与污染寒毒结合,反过来又堵塞、污染了滋养它们的地脉,形成了一个可怕的恶性循环!
这片山谷的平静,不过是怨念凝聚成的坟墓般的死寂!
诸怀守护的,正是这些何罗鱼。何罗鱼的覆灭,是压垮诸怀的最后一根稻草。
“找到原因了。”陈霄的声音沙哑,带着沉重,“何罗鱼,北疆的祥瑞之鱼,已因冥泽污染而灭绝。其死亡时凝聚的滔天怨念,堵塞了此地地脉,加剧了环境的死寂。我们之前遭遇的寒气异常、诸怀的疯狂,根源之一,就在这里。”
众人闻言,皆尽骇然。看着那精美祥和的浮雕,再联想到其下那可怕的怨念死地,强烈的反差让人不寒而栗。
“那……那怎么办?”巴图咽了口唾沫,“这怨念听起来比那些疯子教徒还邪门!我们能绕开吗?”
陈霄缓缓摇头,目光坚定:“绕不开。这股怨念与地脉深度结合,是冥泽污染在此地的一个关键‘病灶’。不将其疏导或净化,我们即便到了冥泽边缘,也可能受其干扰。而且……”
他看向浮雕上何罗鱼那忧伤的晶石眼睛:“它们曾是这片土地的祥瑞,不该落得如此下场。身为管理员……我有责任尝试安抚、疏导这份怨恨,告慰这些逝去的生灵,也让这片土地,减轻一份痛苦。”
苏璃看着陈霄苍白的脸和坚定的眼神,轻轻点头:“我的力量或许能帮上忙。木灵生机,对安抚怨魂、净化负面能量有一定作用。”
铁岩沉默片刻,道:“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毁掉浮雕或许容易,但化解怨念……我不懂。不过,若是需要守护你们施法,我在行。”
巴图挠挠头:“我……我给你们放哨。这鬼地方,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幺蛾子。”
陈霄盘膝坐下,取出一块中品灵石握在手中,快速恢复灵力。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不是刀剑相加的敌人,而是一段沉痛的历史,一股凝固的悲伤,一个需要被理解和抚慰的、属于这片土地的伤痕。
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何罗鱼,了解它们的故事,才能找到化解怨念的契机。
而答案,或许就在这浮雕之中,在这山谷之内,在那被怨念堵塞的地脉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