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寒意刺骨。韦小宝别了茅十八,像一道灰影溜出悦来客栈后门。师父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杀手楼那七双死水般的眼睛更是在心头挥之不去。京城不能再待?可他韦小宝又能去哪?
怀里的金牌和三枚薄片硌着他,提醒着他肩负的“皇命”和仅存的家当。海大富、太后、皇帝、神龙教……一张张网罩下来,他得像泥鳅一样钻出去。
苏夫人!那妖女给的联络地点!
西华门外第三条巷子尾,“陈记药铺”。
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冒了出来——与其被动等死,不如主动去碰碰这“豹胎易筋丸”的线!或许能从神龙教这边,摸到一点杀手楼的线索,甚至……借力打力?
赌性上头,压过了恐惧。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压低头上的破毡帽,朝着西华门方向摸去。
西华门外已是京城边缘,鱼龙混杂,街面远不如内城整洁。第三条巷子更是偏僻狭窄,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劣质药材和霉烂物混合的古怪气味。
巷尾果然有一间小小的铺面,黑漆招牌上写着“陈记药铺”四个歪扭的字,门板半开着,里面黑黢黢的,看不出深浅。
韦小宝在巷口逡巡了片刻,左右看看无人注意,一咬牙,低着头快步走了进去。
铺子里光线昏暗,货架上零星摆着些常见草药,大多蒙着层薄灰。柜台后坐着个干瘦的老头,戴着瓜皮帽,正就着窗口微弱的光线打着算盘,眼皮耷拉着,对进来的客人爱答不理。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数十种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
韦小宝走到柜台前,心脏砰砰直跳,手心全是汗。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压低声音,按照苏夫人教的说辞道:“掌柜的,抓一副……‘豹胎易筋丸’。”
那打算盘的老头手指猛地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一双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从瓜皮帽檐下射出,上下打量着韦小宝,目光像冰冷的刷子,刮过他全身。
死寂。
铺子里只有算盘珠子轻微的碰撞声和韦小宝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那老头才慢悠悠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方子呢?”
韦小宝一愣,苏夫人没给方子啊!他硬着头皮:“是……是一位穿绿衣服的夫人让来的。”
老头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又垂下眼皮,继续拨弄算盘,语气平淡无波:“‘豹胎易筋丸’方子奇特,需得对症下药。客官是哪里不适?气虚?血瘀?还是……筋络有异?”
韦小宝听得云里雾里,这老家伙不按套路出牌!他哪里知道什么气虚血瘀,只得含糊道:“就是……就是浑身不得劲,那位夫人说……吃这个就好。”
老头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哼声,像是冷笑。他停下算盘,从柜台下摸出一张黄纸和一支秃头毛笔,推到韦小宝面前:“既如此,客官把姓名、住处、症状写下来,老夫好斟酌用药。”
写下来?!
韦小宝头皮发麻!这分明是试探!他若写下真名实姓,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眼珠一转,脸上堆起讪笑:“掌柜的,我……我不识字。”
老头抬起眼皮,那双浑浊的眼睛再次盯住他,仿佛要将他看穿:“不识字?那夫人没告诉你,这药……不能乱吃吗?”
压力骤增!韦小宝后背冷汗直冒,感觉自己就像被蛛网粘住的虫子,这老家伙每一句话都带着钩子!
就在他几乎要撑不住时,里间门帘一掀,一个伙计打扮的年轻人端着簸箕走了出来,似乎要去后院晾晒药材。那年轻人低着头,步履沉稳。
就在他与韦小宝擦肩而过的瞬间——
韦小宝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一样东西!
那年轻人挽起的袖口下方,露出手腕内侧一小块暗青色的刺青!那刺青图案极其古怪,像是一朵扭曲的云,又像是一只半睁的毒眼!
这刺青……他昨夜在那些杀手楼的黑衣人手腕上,也见过类似的!绝非巧合!
韦小宝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神龙教的联络点里,竟然有杀手楼的人?!
他们是勾结?还是……这药铺根本就是杀手楼的一个巢穴?!
那老头还在紧紧盯着他,等待他的回答。里间似乎还有别的气息隐藏。
危机!前所未有的危机!
韦小宝脑子里嗡的一声,求生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他脸上猛地挤出极大的痛苦表情,捂住肚子,“哎哟”一声弯下腰去!
“不……不行了……掌柜的……茅……茅房在哪儿?憋……憋不住了!”他声音扭曲,演技逼真至极。
那老头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和怀疑,尚未开口。
韦小宝已经不管不顾,像个真正的内急之人,夹着腿,跌跌撞撞地就往通往后院的那道门帘冲去!嘴里还不住念叨:“得罪得罪!实在憋不住了!”
那端簸箕的年轻人下意识想拦,韦小宝却像泥鳅般从他身边挤过,一头撞开门帘,冲进了后院!
后院不大,堆满杂物和晾晒的药材。韦小宝根本不去找什么茅房,目光飞快一扫,看到墙角有个破旧的狗洞,外面似乎是另一条更肮脏的小巷!
他毫不犹豫,连滚带爬地钻了过去!动作快得惊人!
身后传来那老头的低喝和年轻人的脚步声!
韦小宝钻出狗洞,浑身沾满污秽,头也不回,像只受惊的野狗,沿着肮脏的小巷没命地狂奔!心脏快要炸开!
直到冲出小巷,混入外面街上早起的人流中,他才敢稍稍回头。
那药铺门口,老头和年轻人站在那里,冷冷地望着他的方向,却没有追出来。
韦小宝混在人群里,手脚冰凉,不住发抖。
不是神龙教!
是杀手楼!
他们不仅知道苏夫人的联络暗号,还提前埋伏在了这里!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的行踪,他可能接触的人,早已被对方算得清清楚楚!
一张无形而致命的网,已经将他彻底笼罩!
他抬起头,望着北京城灰蒙蒙的天空,只觉得窒息般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