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不再是密室中那永恒不变的珠光，而是总坛大殿外透进来的、有些刺眼的阳光。
大殿依旧残留着上次内乱留下的痕迹，梁柱上的刀痕，地板上洗刷不掉的血迹，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惨烈。虽然已经粗略修缮，但那股肃杀和衰败的气息，却难以驱散。
韦小宝高踞在原本属于洪安通的白玉蟠龙宝座上，屁股底下垫着苏荃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厚厚软垫，总算不那么硌人了。他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教主袍服，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飞龙，衬着他那张依旧带着几分稚气的脸，显得有些滑稽。苏荃坐在他侧后方稍矮一些的锦墩上，红衣依旧，面容平静，只是眼神偶尔扫过殿下众人时，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
殿下，稀稀拉拉站着数十名教中头目。有原本少年派的骨干，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新教主（主要是对苏荃）的恭顺；也有少数幸存下来、选择了臣服的老兄弟派成员，他们低着头，眼神闪烁，心思难测。
气氛沉闷而压抑。韦小宝打着哈欠，听着下面一个管事结结巴巴地禀报着岛上物资清点的情况，无非是粮食还够吃多久，哪些房屋需要修缮，听得他昏昏欲睡。他娘的，当教主原来这么无聊？还不如在扬州听说书。
就在这时，队列中站出三人。为首的是个黑脸膛的壮汉，名叫牛德发，原是黑龙使张淡月手下的得力舵主，性子粗野，武功不弱。他身后两人，也是昔日老兄弟派的中坚。三人脸上没什么恭敬，反而带着几分倨傲和审视。
“教主！”牛德发，抱了抱拳，声音洪亮，震得殿内嗡嗡作响，“属下有事禀报！”
韦小宝抬了抬眼皮，懒洋洋地道：“讲。”
牛德发，道：“属下负责巡查东海岸线，近日发现几艘形迹可疑的船只在外围游弋，似是海鲨帮的探子！请教主示下，该如何处置？”他话虽如此，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韦小宝，带着挑衅的意味。海鲨帮是东南沿海一大势力，与神龙教素有摩擦，此事可大可小。他此举，分明是试探韦小宝的胆识和决断。
苏荃面色一寒，正要开口斥责这无礼之举，韦小宝却哈哈一笑，抢先摆了摆手，从宝座上溜达了下来。他走到牛德发，面前，几乎要贴到对方身上，仰着头，笑嘻嘻地打量着牛德发，那张黑脸。
“海鲨帮？哦，就是那帮整天在海上晒得跟黑炭似的家伙？”韦小宝插科打诨，浑然没个正形，“他们船上有好吃的没？听说他们捞的鲍鱼挺大个儿？”
殿内众人闻言，不少人都露出鄙夷之色。这新教主，果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混混，这等紧要关头，居然只想着吃？
牛德发，眼中轻蔑之色更浓，强忍着不耐道：“教主！海鲨帮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属下请命，率一支船队出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出击？打打杀杀多没意思。”韦小宝掏了掏耳朵，弹了弹并不存在的耳屎，“咱们刚打完架，家里还破着呢，消停点不行吗？他们爱看就看呗，又不会少块肉。”他一副息事宁人的窝囊模样。
牛德发，身后一个矮个子舵主按捺不住，阴阳怪气地道：“教主如此畏首畏尾，岂不让江湖同道笑话我神龙教无人？莫非……是怕了那海鲨帮不成？”这话已是极其无礼，近乎当面指责教主懦弱。
苏荃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玉手微微抬起。殿内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韦小宝却仿佛没听出话里的刺，反而凑近那矮个子舵主，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哎呀，这位兄弟火气别这么大嘛！打架是要死人的，死人多不好玩？咱们不如想想怎么赚钱，有了钱，买好吃的，买新衣服，不比打打杀杀强？”
他这副市井无赖、胸无大志的样子，让牛德发，三人彻底失去了耐心和最后一丝敬畏。牛德发，冷哼一声，上前一步，几乎要碰到韦小宝，居高临下，带着压迫感沉声道：“教主！我神龙教屹立江湖，靠的是刀头舔血的狠辣，不是忍气吞声的窝囊！若教主不敢下令，属下愿自行前往，就算战死，也好过在此看人脸色苟活！”这话已是公然逼宫，暗示韦小宝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
就在他话音未落、气势最盛的一刹那！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吸引，目光聚焦在牛德发，身上的一刹那！
韦小宝脸上那嬉皮笑脸的表情丝毫未变，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惫懒的笑意。
但他负在身后的右手，袖袍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轻微到几乎没有人察觉。
就像只是被风吹拂了一下。
一道暗金色的流光，如同突破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从他袖中激射而出！
快！
无法形容的快！
快到众人的视线根本无法捕捉其轨迹，只觉得眼前似乎有极淡的金芒一闪，如同幻觉。
没有凌厉的破风声，只有一声极轻微的、仿佛丝绸被锐器划开的“嗤”响。
牛德发，只觉得头顶一凉，下意识地伸手一摸——他头上那顶标志性的、插着一根鲜艳雉鸡翎的帽子，顶端的缨球已然不见！与此同时，他身后丈余外，那根需要两人合抱的粗大梁柱上，传来“夺”的一声闷响！
众人骇然望去！
只见一柄薄如蝉翼、通体暗金、刀身盘绕着狰狞龙纹的飞刀，正深深地钉入坚硬的铁木梁柱之中！刀身入木超过三寸，只剩下龙口吞刃的刀柄露在外面，微微颤动着，发出低沉如龙吟般的嗡鸣。而牛德发，帽子上那个被齐根削落的红缨，正晃晃悠悠地飘落下来，掉在他的脚边。
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刚才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看清！他们只看到牛德发，在逼问，然后……然后教主的飞刀就钉在了梁柱上！这中间的过程，一片空白！
牛德发，僵在原地，手还保持着摸头的姿势，脸色煞白，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涔涔而下，瞬间浸湿了衣领。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刚才那道寒光是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去的！只要再低一寸，不，半寸！被削掉的就不是帽缨，而是他的天灵盖了！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韦小宝仿佛才反应过来，哎呀一声，笑嘻嘻地走到牛德发，面前，弯腰捡起那个红缨，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塞回牛德发，僵硬的手里，还顺便替他掸了掸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赵舵主，对不住，对不住啊！”韦小宝一脸“歉意”，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晚上吃什么，“刚才手滑了一下，没吓着你吧？你看我这准头，还得练，还得练啊！差点就打到你了，真是的！”
他拍了拍牛德发，的肩膀，语气依旧惫懒，但那双眼睛，却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淡淡地扫过牛德发，又扫过他身后那两个面如土色、抖如筛糠的同伙。
“海鲨帮的事嘛……”韦小宝拖长了语调，慢悠悠地走回宝座，懒洋洋地坐下，“就按赵舵主你说的办吧。不过，不是出击，是去问问他们，有没有兴趣一起做点生意，比如……卖鲍鱼？打打杀杀，多伤和气。”
他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一样：“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本教主累了，要歇会儿。”
没有人再敢多说一个字。
牛德发，三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背影狼狈不堪。其余教众更是噤若寒蝉，躬身行礼后，悄无声息地迅速退下，看向韦小宝的目光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和恐惧。
大殿内，很快只剩下韦小宝和苏荃。
苏荃看着韦小宝，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真正的笑意，眼中异彩连连。她轻声道：“好一招‘藏刀隐鳞’，出手无痕。教主，你这手‘手滑’，可真是滑得恰到好处。”
韦小宝舒舒服服地靠在软垫上，翘起二郎腿，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嘿嘿笑道：“没办法，老子就是手滑嘛。不过看来，以后这手还得经常滑一滑，不然总有人觉得老子好欺负。”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神龙岛上下。
新教主韦小宝，并非看上去那般无能窝囊。他那手飞刀，已不是武功，简直是妖法！神鬼莫测，夺命无声！
再无人敢阳奉阴违，再无人敢轻易试探。
神龙教内部，那暗涌的波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刀，暂时强行压了下去。
局面，算是初步稳住了。
而“神龙飞刀”的恐怖，也第一次真正烙印在了每个神龙教众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