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散了些，月光挣扎着透出云层，将北京城的屋瓦染上一层惨淡的银灰。韦小宝别了茅十八，怀里揣着那点刚刚捂热的义气，脚步却比来时更沉。
经书是烫手的山芋，窥视的眼睛无处不在，神龙教三日期限像柄悬顶的利剑。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把水搅浑，越浑越好！
一个极其大胆、极其冒险，却也极其符合他韦小宝风格的念头，在穿街过巷的途中逐渐成型。
他没有直接回宫，而是绕到离皇城根不远的一处荒废车马店。这里断壁残垣，蛛网密布，平日鬼都不来，正是干些见不得光勾当的好地方。
他蹲在一堵半塌的土墙后，屏息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果然！
一道墨绿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毒蛇，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废墟深处。依旧是面罩黑纱，依旧是那双冰冷媚眼。
苏夫人。
她总是能找到他。
“白龙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嘲讽，仿佛猫捉耗子，“深更半夜在此赏月？可是想到法子搪塞教主了？”
韦小宝从阴影里站起身，脸上已换了副成竹在胸的表情，甚至带着点邀功的得意：“夫人说哪里话！属下岂敢搪塞？正是有了重大发现，特来禀报！”
“哦？”苏夫人媚眼微挑，似笑非笑，“说来听听。若还是些空话……”
“绝非空话！”韦小宝凑近两步，压低声音，语气神秘，“属下冒死探查，终于发现那《四十二章经》的线索！”
苏夫人眼神微微一凝：“在何处？”
韦小宝目光扫过四周，做出极度警惕的模样，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就在宫里！但不在库房书馆，而是在……慈宁宫！”
“慈宁宫？”苏夫人黑纱下的眉头似乎蹙起，“太后的地方？”
“正是！”韦小宝用力点头，脸上露出心有余悸又强自镇定的神色，“属下买通了一个在慈宁宫伺候的老嬷嬷，花了大价钱才套出话！那经书根本不是什么前朝秘典，而是……而是太后暗中供奉的一本……邪经！”
他信口开河，越说越顺：“听说太后暗中修炼什么秘法，需以此经为引，吸取龙气，诅咒……诅咒对她不利之人！所以藏得极深，就在她佛堂暗格之下！寻常人根本想不到！”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苏夫人的反应。这番话真真假假，既点出了太后和慈宁宫这两个敏感的存在，又编造了一个足够诡异、符合神龙教这类邪教口味的理由。
苏夫人静静听着，媚眼之中流光闪烁，看不出是信是疑。半晌，她才轻轻开口，声音柔滑如丝：“消息来源可靠？”
“千真万确！”韦小宝拍着胸脯，“那老嬷嬷贪财怕死，绝不敢骗我！她还说，太后每至子夜便会独自开启暗格，对着经书做法，诡异得很！”
他故意将时间说得精确，增加可信度。
苏夫人沉默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倒是……有趣。”她目光落在韦小宝脸上，带着一种玩味的审视，“你立此大功，想要什么赏赐？”
韦小宝心里暗骂，面上却堆起谄笑：“属下不敢要赏！能为教主和夫人分忧，是属下的福分！只求……只求夫人能在教主面前，为属下多多美言几句！”他绝口不提那未曾入口的豹胎易筋丸，只强调功劳和未来的“前程”。
“放心，”苏夫人语气莫名，“教主对有用之人，从不吝啬。”
她不再多问，只是深深看了韦小宝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再刮一遍。
“此事我已知晓。你继续留意宫中动向，尤其是慈宁宫。若有异动，即刻报我。”她说完，身形一晃，墨绿色身影已如鬼魅般飘退，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只有那缕诡异的甜香，残留片刻。
韦小宝站在原地，直到确认她真的走了，才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后背又是一层冷汗。
这妖女心思难测，也不知她信了几分。
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把神龙教这把刀，引向太后那把更硬的盾！让他们狗咬狗，自己才能喘口气，才能伺机而动！
他转身，快步离开这片废墟。
就在他身影消失后不久。
废墟另一侧的阴影里，空气微微波动。
一个佝偻、枯瘦的身影，如同从地底钻出般，悄无声息地显现。
是海大富。
他浑浊的眼睛望着韦小宝消失的方向，又瞥了一眼苏夫人离去的方位，干瘪的嘴角，缓缓扯出一个极其诡异、极其冰冷的弧度。
他仿佛全程目睹了刚才的一切。
手指间，那枚紫木牌缓缓转动。
他低声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夜枭：
“邪经……诅咒……嘿嘿……小子，编得倒圆……”
“也好……且看你这把火，能烧得多旺……”
身影一晃，他也如同鬼魅般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夜风吹过废墟，卷起几片枯叶。
一场由谎言点燃的烽烟，已悄然升起。
而放火的人，却不知自己身后，始终跟着一头更老、更毒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