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元,方舟“纪元”,启航后第七个标准年。
“方舟纪元”这艘承载着人类文明未来的移动世界,在瓦莱里乌斯博士的冷静指挥下,已经成功地在多元宇宙之海中,航行了七个年头。他们像一群谨慎的深海探险家,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狂暴的宇宙风暴和混沌的能量漩涡,寻找着一个真正适合“播种”的、稳定的宇宙气泡。
这一天,他们找到了一个。
“报告舰长!前方发现稳定的‘爱因斯坦-罗森桥’!结构完整,能量波动平缓,通往一个物理常数与我们高度兼容的宇宙气泡!”
舰桥上,气氛瞬间变得热烈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中央全息屏幕上。那是一条在漆黑的虚空中,缓缓旋转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隧道”。它像一条通往天堂的阶梯,充满了希望与诱惑。
“瓦莱里乌斯博士…” 大副转向这位白发苍苍的领航人,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瓦莱里乌斯博士紧锁着眉头,反复审视着屏幕上那海量的数据流。他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速地敲击着,进行着上万次的模拟运算。
七年的航行,已经耗尽了“方舟纪元”近三分之一的备用能源。他们不能再漫无目的地寻找下去了。这个“虫洞”,是他们目前唯一的选择。
“风险等级…评估中…” 冰冷的电子音,回荡在舰桥。
漫长的十分钟后,瓦莱里乌斯博士终于停下了手。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赌徒般的决然。
“风险…可控。进入虫洞。目标宇宙,G-2487。”
“是!”
“方舟纪元”巨大的舰体,在“宇宙之种”的牵引下,缓缓地、坚定地,驶向了那道通往新世界的光之隧道。
穿越虫洞的体验,远比模拟中要恐怖。
方舟内部,模拟的蓝天白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扭曲的、如同万花筒般的色彩风暴。重力系统时断时续,整个城市,都陷入了剧烈的摇晃之中。人们惊慌地抓住身边的一切固定物,孩子们在哭喊,警报声刺耳地响彻每一个角落。
而在舰桥上,情况则更加严峻。
“警告!遭遇高维时空乱流!船体结构完整性下降至78%!”
“引力场失控!我们正在被撕裂!”
“‘宇宙之种’能量输出过载!引擎核心即将崩溃!”
方舟,这艘人类智慧的结晶,在这片未知的、狂暴的时空之海中,就像一叶随时可能倾覆的扁舟。
就在这时,居住在方舟核心生态区——“伊甸园”中的那数百名星尘之子,同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
他们体内的熵能,与新宇宙的“熵”,产生了剧烈的共鸣。但这里的熵,不再是他们熟悉的、那种趋向于“无序”和“终结”的冷寂力量。这里的熵,是狂暴的、混乱的、充满了无限“可能性”的、原始的创造之力。
它像一首被一百个乐队同时用不同调子演奏的、嘈杂的交响乐,狠狠地灌入了星尘之子的脑海。
“啊——!”
所有的星尘之子,都发出了痛苦的呐喊。他们体内的熵能,在这股外力的冲击下,彻底失控了。
他们无意识地、本能地,想要“调和”这首嘈杂的交响乐。他们想要将这股混乱的力量,重新“梳理”成他们所熟悉的“秩序”。
下一秒,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的“熵力风暴”,以“伊甸园”为中心,瞬间席卷了整个“方舟纪元”!
那不是破坏性的能量。那是一种…“重构”性的力量。
在舰桥上,人们惊恐地看到,那些正在崩裂的金属墙壁,在接触到这股黑色风暴的瞬间,停止了碎裂,其原子结构被强行“重写”,变得比原来更加坚固。
那些失控的引力场,在黑色风暴的拂过下,瞬间恢复了平稳,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一切重新“抚平”。
甚至,那个即将崩溃的“宇宙之种”引擎,也被这股熵力风暴包裹。狂暴的能量,被强制“梳理”,变得温顺而高效。
方舟,在即将解体的最后一刻,被这股由星尘之子们无意识引发的熵力风暴,强行“稳定”了下来。
然而,这份稳定,却带来了更大的恐慌。
“那是什么?!”
“是星尘之子!他们失控了!”
“他们在改造方舟!我们会被他们变成怪物的!”
舰桥上,刚刚松了一口气的船员们,再次陷入了更深的恐惧。他们看着全息屏幕上那股如同墨汁般扩散的黑色风暴,看着它将方舟的内部结构,改造成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充满了诡异美感的几何形态,一种源自未知的恐惧,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就在整个“方舟纪元”即将因内部恐慌而再次陷入混乱之际,舰桥的中央,空气,开始微微地“涟漪”。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所有人的动作,都变得如同慢镜头。
紧接着,一个身影,从那片涟漪中,缓缓地“编织”成形。
她,是苏晴。
她不再是那个与星球共生的、温柔的守护灵。她重新化身为那个执掌时间法则的、真正的“时间女神”。她的身躯,是流淌着璀璨星光的时间之河;她的眼眸,是倒映着宇宙生灭的可能之球。
她的出现,瞬间让整个舰桥,陷入了绝对的寂静。所有人都被那股源自时间本身的、神圣而浩瀚的威压,震慑得无法动弹。
“不要害怕。” 苏晴的声音,如同宇宙的背景音,温柔地在每个人的意识深处响起。“他们不是在破坏,他们是在…‘适应’。”
她抬起手,对着那股正在方舟内部肆虐的熵力风暴,轻轻地一招。
那股狂暴的黑色风暴,仿佛遇到了母亲的孩童,瞬间变得温顺起来。它缓缓地收敛,最终,化作无数道细小的、如同萤火虫般的黑色光点,重新回到了星尘之子们的体内。
“苏晴…执政官?” 瓦莱里乌斯博士,艰难地开口。他没想到,这位已经“归隐”的女神,会在这里出现。
“我不再是执政官了,瓦莱里乌斯博士。” 苏晴微微一笑,“我只是一个…路过的‘老朋友’。”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开始解释这一切。
“你们犯了一个错误。你们用旧宇宙的物理法则,来理解这个新世界。”
“在你们原来的宇宙,‘熵’,代表着‘无序’和‘终结’。它是一条单行道,通向热寂的虚无。星尘之子们,是这条单行道上的‘逆行者’,他们用意志对抗着熵增。”
“但是,” 苏晴的话锋一转,变得无比严肃,“在这个新宇宙,‘熵’,是宇宙的‘呼吸’。它不是通向终结的单行道,而是一个‘循环’。它代表着‘转变’、‘融合’与‘新生’。”
“这里的熵,不是‘无序’,而是‘更高层次的秩序’。它是一种创造性的、充满活力的力量。”
“星尘之子们,在这里,不再是‘逆行者’。” 苏晴的眼中,闪过一丝赞叹。“他们是这个新宇宙的‘指挥家’。他们的本能,不是对抗熵,而是‘引导’熵,将混乱的能量,谱写成和谐的乐章。”
“刚才那场乱流,对你们是灾难,对他们而言,却是一场…‘盛宴’。他们无意识地吸收了那股混乱的时空能量,并用它,来‘优化’你们的方舟。他们不是在破坏,而是在用他们的方式,保护你们。”
苏晴的解释,如同一场醍醐灌顶的甘霖,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深的震撼。
他们终于明白,他们带来的,不仅仅是人类文明的火种,还有一个…与新宇宙格格不入的、旧世界的“世界观”。
苏晴的降临,稳定了方舟的局势。但一个更深层次的、更令人不安的问题,很快就浮出了水面。
在方舟的医疗中心,一份紧急报告,被送到了瓦莱里乌斯博士的面前。
“博士…出事了。” 负责医疗的首席科学家,脸色惨白,声音颤抖。
“说。” 瓦莱里乌斯博士的心,沉了下去。
“是…是新生儿。” 首席科学家,将一份基因检测报告,递给了他。“在穿越虫洞后,方舟内部的第一批新生儿…共一百二十七名…全部…全部出现了…‘熵化变异’。”
瓦莱里乌斯博士猛地站起身,快步走进了育婴房。
育婴房内,一片死寂。那些本应啼哭的婴儿,都安静地躺在保温箱里。他们看起来,美丽得令人心悸。
他们的皮肤,不再是正常的肤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淡淡的、如同星云般的银色或蓝色光泽,上面还流淌着肉眼可见的、微弱的熵能纹路。
他们的眼睛,不是黑色或蓝色,而是两片深邃的、仿佛能映照出星辰的、小小的宇宙。
他们不哭,也不闹。他们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当他们睁开眼睛时,仿佛能“看”穿一切,他们的目光中,带着一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古老的智慧。
一位年轻的母亲,隔着保温箱的玻璃,看着自己的孩子,脸上充满了爱意,但更多的,是无法掩饰的恐惧。
“他…他还是我的孩子吗?” 她喃喃自语,泪水,无声地滑落。“他为什么…不哭?他为什么…看起来像个…小怪物?”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狠狠地刺痛了瓦莱里乌斯博士的心。
他明白了。新宇宙的法则,不仅影响了星尘之子,它正在从根本上,改变着“人类”这个物种本身。
旧人类的基因,在新宇宙的“熵循环”之下,正在发生着不可逆转的“进化”。或者说,“变异”。
这个消息,很快就通过内部渠道,传遍了整个“方舟纪元”。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蔓延。
“我们的孩子,变成了怪物!”
“我们被星尘之子感染了!”
“这不是新家园,这是地狱!我们要回去!”
抗议的口号,在方舟的城市广场上响起。人们聚集在医疗中心外,要求“净化”这些被“污染”的新生儿。恐惧,正在将这些人,变成他们自己最不想成为的、愚昧而疯狂的暴徒。
瓦莱里乌斯博士和苏晴,站在舰桥上,看着全息屏幕上那混乱的场面,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成功地将人类文明的火种,带到了新世界。
但他们没想到,这颗火种,在新的土壤里,长出的第一片嫩芽,就如此的…与众不同,如此的…令人恐惧。
“看来,” 瓦莱里乌斯博士苦涩地开口,“我们面临的第一个问题,不是如何生存,而是…如何定义‘人类’。”
苏晴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她的星魂之眼中,倒映着那些被恐惧笼罩的面孔,也倒映着保温箱里那些安静而美丽的“新人类”。
她知道,方舟的启航,只是第一步。
而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星尘之子的觉醒,与新人类的诞生,共同将“方舟纪元”推向了它诞生以来的、第一次、也是最严峻的、关于文明存续的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