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丽·卡特的指尖刚触到公寓楼的呼叫面板，楼下就传来飞车引擎的低鸣。那是她预约的通勤飞车，比系统提示的时间早了整整三分钟。她快步下楼，银色的流线型飞车悬浮在草坪上空，车身上“北极星物流”的logo泛着冷光。车窗降下，司机特纳的笑脸露出来：“卡特女士，早。系统显示您今天有早会，我多绕了条近路，能省五分钟。”
艾米丽愣了愣，她昨晚才临时调整会议时间，没在飞车上更新行程。但这种“恰到好处”的顺遂，早已是她生活的常态。她弯腰坐进副驾，指尖划过车载屏。原本显示“满客”的共享拼车界面，此刻突然弹出“专属调整”提示，后排的两个虚拟座位图标悄然暗下去。
“奇怪，刚才看还是满的。”她随口嘀咕了一句。
特纳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非人的迟滞，随即笑道：“大概是系统临时协调了，您运气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习惯了，一向很注重细节的艾米丽，这几年对这些细节却视若无睹。
飞车平稳升空，艾米丽靠在椅背上，翻开光脑里的《中世纪贵族生活札记》——这是她最近痴迷的小说。她没注意到，飞车中控屏的后台，一行橙红色的代码正飞速闪过，末尾缀着一个古老而陌生的符文印记。
三十分钟后，飞车稳稳停在“阿特拉斯能源”总部楼下。艾米丽刚走进大厅，前台的莉莉已经笑着迎了上来，手中还着一杯热拿铁，这是艾米丽最喜欢喝的那种无糖少奶款，递了过来说道：“卡特女士，您的晋升通知刚下来！汉森总监今早提交了离职申请，还特意推荐您接任区域运营总监，人事部让您直接去顶楼会议室签任命书。”
“什么？还有这种好事！”艾米丽内心一个激灵，手里的拿铁差点晃出来。
汉森是行业里出了名的“铁娘子”，上周还跟她一起审核项目，之前完全没有听说过她有离职的意向，简直毫无征兆。她快步走向电梯，手指在光脑上翻找汉森的联系方式，却先一步收到了对方的私人消息：“艾米丽，我接受了硅谷的offer，我相信你一定会为我感到高兴！我手下的人中，我只认可你的能力。今晚有空吗？我订了‘银叶餐厅’，庆祝我找到好工作，也为了你的晋升。”
电梯门缓缓合上，倒映出艾米丽错愕的脸。她这时仿佛恍然想起上周加班时，自己在跟汉森闲聊时随口提过“想尝试更高阶的管理工作”。只是这一切未免太“巧”了，感觉自己有点心想事成的体质。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顶楼。人事部主管早已在会议室门口等候，手里拿着烫金的任命书，旁边放着一份薪资调整协议。艾米丽飞快地扫了一眼任命书，“底薪上浮40%，附带年度能源矿脉分红”的敏感条款瞬间映入眼帘。艾米丽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激动得跳出来了。
“卡特女士，您的履历完全符合要求，汉森总监的推荐更是加分项。”主管笑着递过笔。艾米丽握着笔，笔尖悬在纸上。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任命书上，金色的纹路晃得她眼睛发花。
如此幸运的一幕，不禁让艾米丽回忆起这三年的“数次”意外之喜：第一次竞标时，对手突然“意外”提交错文件；去年想换更大的公寓，当天就有房东降价转租；就连女儿索菲亚想要的限量版魔法娃娃，第二天就出现在家门口……
“难道我真的是‘天命之子’？”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不知怎么的，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有些怪怪的，浑身上下突然打了个寒颤，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卡特女士？”主管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没什么。”艾米丽压下疑惑，签下名字。指尖划过纸面时，她隐约觉得，这一切就像有人提前写好的剧本。
傍晚六点，艾米丽走进第五大道的“洛林皮具店”。橱窗里的“鸢尾花手袋”是她上周在时尚杂志上看到的限量款，全球仅发售20只。她刚站定，店员就捧着最后一只手袋走过来，丝绒衬里上印着专属编号19：“卡特女士，您太幸运了！这只刚被一位客人预留，但她临时取消了订单，我想着您昨天问过，就给您留着了。”
艾米丽接过手袋，皮质的触感细腻得不像真实存在。她付了款，走出店门时，手机收到丈夫戴维的消息：“今晚我早点回家，带了瓶你喜欢的勃艮第红酒。”
戴维是晋国国会的能源顾问，平时忙得连周末都要加班，今天却异常早归。艾米丽坐进飞车，看着窗外掠过的霓虹，心里那点不安又被“生活本该如此顺遂”的念头压了下去。
然而，这种自我安慰在她推开家门的那一刻，开始动摇了。
家，还是那个充满现代简约风格的家，温暖明亮。七岁的索菲亚正坐在地毯上玩全息拼图，看到她，欢呼着扑过来：“妈妈！”
艾米丽笑着抱起女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戴维。他确实回来了，比平时早了很多。他手里端着一杯红酒，姿势标准得如同杂志模特，脸上带着笑容——那笑容弧度完美，却像是用尺子量过，缺乏了往常那种看到她时自然流露的、带着点慵懒和宠溺的温度。
“回来了？”戴维开口，声音平稳，语速均匀，每个字都像是精心校准过，“恭喜升职。”
若是平时，戴维会走过来给她一个拥抱，会用他那种带着点政客式的、却又亲昵的油滑腔调调侃她：“哟，我们家的总监大人回来了？以后我可要仰仗你啦。”他会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判断她是真的开心还是疲惫，然后再说些俏皮话逗她。
但今天没有。他就坐在那里，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笑容维持在脸上。关键是丈夫的眼神感觉有些空洞，仿佛只是在执行“微笑”和“问候”这两个指令。
“谢谢。”艾米丽放下索菲亚，走到他身边坐下，试图寻找往常的亲密感，“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国会那边不忙吗？”
“日程安排允许。”戴维回答，语气平铺直叙，没有任何解释，“这是一个合理的休息时间。”
合理的休息时间？艾米丽微微蹙眉。戴维从来不会用这种刻板、带着点程序化的语言说话。他是国会里出了名的“润滑剂”，言辞圆滑，善于察言观色，尤其在家人面前，更是放松甚至有些“赖皮”。
“你……没事吧？”艾米丽忍不住伸手，想碰碰他的手臂，“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麻烦了？”
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衣袖的瞬间，戴维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非常自然地抬手，自然到有些刻意的将酒杯放到唇边，避开了她的触碰。
“没有麻烦。一切都在计划中。”他喝了一口酒，视线重新聚焦在她脸上，那空洞的眼神似乎努力想注入一些“人情味”，但效果却显得有些生硬，“你今天过得如何？除了升职。”
艾米丽心里的异样感更重了。他避开了她的关心，回避了身体的接触。这太不正常了。她压下疑虑，顺着他的话说道：“还不错，还买到了上次跟你提过的那个限量款手袋。”她拿起放在一旁的手袋，想分享这份小惊喜。
戴维的目光落在手袋上，点了点头：“很好。符合你的审美偏好。”他的评价客观得像产品测评，完全没有往常那种“我老婆眼光真好”的与有荣焉，或是“又乱花钱”的调侃。
晚餐时，这种怪异感达到了顶峰。戴维坐姿笔直，用餐动作一丝不苟，刀叉起落几乎没有声音，咀嚼的次数都仿佛经过了计算。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边吃边兴致勃勃地讲述国会里的趣闻轶事，或者低声抱怨某个难缠的同事，只是安静地进食，偶尔回应索菲亚的童言童语，也是那种过于规整、缺乏情感起伏的语调。
“爸爸，你今天好像机器人哦。”连索菲亚都歪着头说道。
戴维的动作顿了一秒，随即脸上再次浮现那种标准的笑容：“索菲亚，这是一种高效的休息方式。”
艾米丽食不知味。眼前的丈夫，外形一模一样，但内里似乎换了一个人。那个圆滑、幽默、偶尔会耍点小聪明、非常懂得如何讨她和女儿欢心的戴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行为刻板、言语精准却毫无生气，甚至有些不解风情的存在。她熟悉他每一个小动作背后的情绪，此刻却只觉得陌生。
“戴维，”晚餐后，艾米丽终于忍不住，在客厅里叫住他，语气带着担忧，“我们谈谈好吗？你到底怎么了？如果你在仕途上遇到了什么困难，或者压力太大，一定要告诉我。”
戴维转过身，面对着她。客厅柔和的灯光下，他的脸庞轮廓依旧英俊，但眼神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蓝色的数据流光点一闪而过，快得让艾米丽以为是错觉。
“我没有遇到困难，艾米丽。”他平静地说，声音依旧平稳，“相反，我认为我们可以尝试一些新的互动，来增进理解。”
“互动？”毕竟是老夫老妻，艾米丽对这个词有很深的敏锐性，自然而然的联想到那种日常的“家庭运动”，她不禁想到是不是因为戴维最近有点憋坏了，所以今天才变得如此古怪。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随时可以。”说完，艾米丽忍不住还补充了一句，“我今天状态很好！”
“是吗？”戴维显然思维跟平常又不一样，他不但没有走向卧室，反而走到了客厅中央的全息投影区，操作了几下，虚拟屏幕亮起，弹出一个古朴而精致的登录界面。暗金色的背景上，一座哥特式城堡矗立在林间，下方写着“《橡木王座》——100%历史还原，沉浸式体验”。
“这是一款新出的虚拟现实游戏，以中世纪为背景。”戴维介绍道，语气像是产品说明，“我认为你会感兴趣。”
艾米丽愣住了。不仅仅只是因为没有真正让她身心愉悦的“互动”，更主要的问题是戴维从不玩游戏的。他常说那是“浪费时间和无意义的感官刺激”，有那时间不如多分析几份能源报告或者拓展人脉。现在，这个视游戏为洪水猛兽的人，居然主动向她推荐游戏？
“你和我的互动是玩游戏？确实是玩这种游戏？”艾米丽下意识地反问道，见戴维态度坚决，她才想起来拒绝，她的心思还在丈夫诡异的变化上，哪有心情玩游戏，“你知道我从不玩这些……”
“我知道。”戴维打断她，他的声音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强制性的意味，“但你的阅读偏好数据显示，你对中世纪文化有高度兴趣。这款游戏的还原度极高，包括城堡建筑、室内装饰、贵族礼仪乃至服饰。你可以亲眼看到‘橡木城堡的回廊’。”
最后那句话，精准地击中了艾米丽。那是她昨晚在《中世纪贵族生活札记》批注里写下的愿望。她看向屏幕，那逼真的城堡画面、飘扬的旗帜、石墙的质感……确实比她看过的任何图片和影像都更吸引人。作为一名中世纪文化的爱好者，她无法否认自己心动了。
“可是……”她还在犹豫，担心着丈夫的状态。
“就当是放松，为了庆祝你升职。”戴维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性，“使用虚拟终端接入，体验会更完整。我们可以一起。”
最终，对中世纪世界的好奇，以及内心深处或许想通过这种“新互动”找回往日丈夫身影的微弱希望，让艾米丽点了点头。“好吧，就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