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的余响还在雨幕里震颤,老槐树下的火光却借着汽油的助力,疯了似的往上蹿,瞬间舔舐到虬结的树根,发出噼啪的爆裂声。浓烟混着雨水的湿气,呛得人喉咙发紧,视线里一片灰蒙蒙的,连对面人的脸都看不真切。
张磊缓缓收起枪,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滴,在下巴汇成一道水流,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刚才那一枪只是碾死了一只碍眼的蚂蚁。他身后的几名警察脚步不停,已经形成一个半包围圈,将陆队和陈曼困在槐树与巷尾的断墙之间,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对准两人,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陆队,何必呢?”张磊的声音隔着雨帘传来,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腔调,“西郊钢厂的案子,十年了,早就该烂在泥里。你非要刨根问底,把所有人都拖下水,有意思吗?”
陆队的后背抵着冰冷的断墙,胸口的伤口因为刚才的紧绷,又开始渗血,濡湿了里面的纱布,钝痛一阵阵袭来。他死死咬着牙,没有理会张磊的话,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周围——左侧是齐腰深的荒草,被雨水泡得泥泞不堪,跑进去只会寸步难行;右侧是老槐树和蔓延的火光,热浪灼得人皮肤发疼;而前方,是张磊和黑洞洞的枪口。
这是一个死局。
陈曼站在他身侧半步,手里的枪握得死紧,指节泛白。她的视线落在地上那个被雨水浸透的账本上,泛黄的纸页泡得发胀,上面的字迹晕开一片,再也辨认不清。那是陈明山用命换来的东西,是两百多个工人的血汗和冤屈,现在,就这么毁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猛地窜上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抬头看向张磊,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愤怒:“张磊,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当年分赃的名单里,也有你的名字,对不对?”
张磊终于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却带着几分嘲讽。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缓缓开口:“分赃?陈曼,你还是太年轻。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简单?陈明山是死了,可他的账本,留着就是个祸害。那些人,哪个不是手眼通天的角色?我不过是……替天行道,清理掉一些不该存在的东西。”
“替天行道?”陆队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股慑人的戾气,“你把两百多个工人的抚恤金吞得一干二净,把陈明山活活打死埋在树下,现在又杀了他的儿子,毁了账本,你管这叫替天行道?张磊,你敢不敢说,你拿了多少好处?”
张磊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骤然变得阴冷。他往前迈了一步,雨水溅起细碎的水花:“陆队,我敬你是个好警察,才给你留了体面。别逼我撕破脸。现在放下枪,跟我走,我可以保证,你们俩……至少能留个全尸。”
“做梦!”陈曼厉声喝道,毫不犹豫地举起枪,对准张磊的胸口,“想让我们束手就擒,除非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砰!”
一声枪响,打破了雨幕里的对峙。
不是陈曼开的枪,是张磊身后的一名警察。子弹擦着陈曼的胳膊飞过,打在她身后的断墙上,溅起一片碎石。陈曼疼得闷哼一声,胳膊上瞬间多了一道血口子,鲜血混着雨水往下淌。
“陈曼!”陆队心头一紧,想侧身护住她,却被张磊的目光死死锁住。
“看来,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张磊的声音冷得像冰,他缓缓抬起手,做出一个下压的手势,“给我上,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包围圈瞬间收紧,几名警察举着枪,一步步逼近。
陆队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知道,硬碰硬绝对没有胜算。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老槐树,火光已经烧到树干中段,浓烟滚滚,热浪逼人。突然,他注意到槐树的另一侧,有一道被荒草掩盖的窄缝,像是早年排水用的暗沟,只够一个人勉强钻过去。
那是唯一的生路。
陆队的眼神骤然亮了,他猛地抬手,对着天空开了一枪。
枪声尖锐刺耳,盖过了雨声和火光的噼啪声。
几名警察下意识地顿住脚步,抬头看向天空。
就是现在!
陆队一把拽过陈曼的手腕,压低声音嘶吼道:“跟我走!槐树后面,暗沟!”
他拖着陈曼,猛地朝着老槐树的另一侧冲去,荒草被踩得倒向两边,泥水溅了两人一身。张磊反应过来,厉声喝道:“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打在泥地里,溅起一个个小坑。
陆队死死攥着陈曼的手,借着火光和浓烟的掩护,一头扎进了那片荒草里。他很快摸到了那条暗沟,窄窄的洞口,被藤蔓和杂草缠得严严实实。他顾不上胸口的剧痛,抬手扯断藤蔓,用力将洞口扒开:“快进去!”
陈曼咬着牙,忍着胳膊的疼痛,弯腰钻进了暗沟。
陆队紧随其后,刚钻进去一半,就感觉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后背飞过,划破了他的衣服,带出一道血痕。他闷哼一声,用力往前一扑,整个人钻进了暗沟里,同时抬手扯过旁边的藤蔓,将洞口重新掩住。
暗沟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泥土的腥气。狭窄的通道只能容一个人匍匐前进,空气稀薄得让人窒息。
陆队和陈曼一前一后,在黑暗里摸索着往前爬。
身后传来张磊气急败坏的吼声,还有警察们翻找荒草的脚步声。
“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张局,火越来越大了,再烧下去,这一片都要着起来!”
“烧起来正好!烧死他们!省得我动手!”
声音隔着厚厚的土层和藤蔓,隐隐约约传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陈曼爬在前面,胳膊上的伤口疼得钻心,每动一下,都像是有刀子在割肉。她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强忍着:“陆队……我们……我们能出去吗?”
陆队跟在她身后,胸口的钝痛和后背的灼痛交织在一起,疼得他眼前发黑。他咬着牙,伸出手,摸到陈曼的脚踝,用力攥了攥,声音沙哑却坚定:“能。一定能。”
他不知道这条暗沟通向哪里,也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陷阱等着他们。
但他知道,他们不能死在这里。
西郊钢厂的两百多个工人,陈明山父子,还有那些被掩埋的真相……都在等着他们。
暗沟外的火光,越来越旺。
浓烟,已经开始顺着洞口的缝隙,一丝丝往里钻。
而黑暗的通道尽头,是未知的前路,和更深的,看不见的黑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