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屿的硝烟,在血骸星神授首七日后,终于彻底散尽。
曾经笼罩天地的污秽血云,被皇道龙气与逐渐恢复清朗的天光涤荡一空。海面上那些粘稠如血浆的泡沫与漂浮的污秽残骸,也在各方修士日夜不停的净化阵法与术法作用下,或被蒸发,或沉降于深海。海水恢复了往日的蔚蓝,只是那蔚蓝之下,依旧涌动着令人不安的、源自归墟海眼深处的、失去了核心后变得相对平缓却依旧致命的暗流。
岛屿本身,伤痕累累。周天星斗大阵的阵基损毁近半,外围防御工事几乎全毁,原本仙气缭绕的亭台楼阁多处坍塌,灵田药圃尽数被污秽之气侵蚀枯死。人员伤亡更是触目惊心:星宫、玄冰阁、巨灵宗弟子,连同后期抵达的皇朝诛魔军,陨落者逾千,重伤者不计其数,其中不乏金丹乃至元婴修士。整个碎星屿,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悲怆与劫后余生的疲惫。
然而,在这片沉重的余烬之上,却也顽强地闪烁着微光。
岛屿中央,那座临时搭建、却布设了同盟最高级别防护与滋养阵法的“蕴神殿”,成了所有人的精神支柱。殿内灵液玉池之中,林玄依旧静静沉眠。他身上的裂痕在无数天材地宝与温和阵法的滋养下,愈合的速度略有加快,但依旧缓慢。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奇迹般地维持着一线不绝的生机。那枚位于心脏处的混沌劫晶,旋转近乎停滞,表面黯淡无光,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却又在最深处,固执地保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属于混沌本源的“火种”。
魏公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殿外,这位历经沧桑的化神老太监,此刻面容更显苍老,眼神中除了忧虑,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守护这位为同盟、为此界几乎燃尽一切的英雄,直到其苏醒,或者……最后一刻。
北辰、凌霜、岩罡三人,则在悲痛与疲惫中,迅速扛起了重建与善后的重担。他们知道,林玄拼死换来的喘息之机,绝不能浪费。
“周天星斗大阵的核心阵基与阵图保存完好,外围阵眼虽损,但修复有望。只是……修复所需的‘星辰精金’等特殊材料,缺口巨大。”北辰脸色憔悴,但眼神坚毅,正与几位星宫阵法宗师以及皇朝随军的工部大匠商讨着,“我已传讯宫主,请求调拨星宫库存,并开放部分星辰精金的矿脉开采权。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凌霜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沙哑:“玄冰阁可提供‘万载玄冰’与‘冰魄寒玉’,用于构筑临时净化节点与封印海眼溢散魔气。但维持大规模净化阵法,灵石消耗是个无底洞。此战,各宗库存都已见底。”
岩罡抓了抓光头上新添的一道疤痕,瓮声道:“俺们巨灵宗别的不多,就是有力气。修复工事、清理废墟、搬运物资这些力气活,包在俺们身上!但阵法和灵石……俺们是真没辙。”
一直沉默旁听的皇甫浩(通过特殊传讯法阵投影)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决断:“皇朝境内,已紧急征调所有库存灵石与相关炼器材料,正通过传送阵与舰队日夜兼程运来。朕已下旨,开放三处皇家秘矿,并提高对民间相关资源的收购价格与功勋兑换比例,不惜一切代价,支援碎星屿重建与海眼监控体系的建立。”
他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此战虽惨烈,但血骸星神伏诛,归墟海眼威胁暂缓,魔渊两员大将一逃一伤,我同盟初战告捷,士气可用!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碎星屿的防御与监控能力,将其打造为监控、预警、抵御魔渊从瀚海方向入侵的第一道铁壁!同时,加紧对大陆内部‘蚀界’渗透节点与‘往生教’余孽的清剿,绝不给魔渊内外勾结之机。”
“陛下圣明!”众人躬身。
重建工作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残破的岛屿上,叮当的敲击声、阵法的嗡鸣声、修士搬运物资的破空声交织在一起,驱散着死寂。阵亡者的遗体被妥善收敛、辨认、送回各自宗门或家乡安葬,抚恤事宜亦在同步进行。一种哀伤却坚韧的气氛,弥漫在碎星屿上空。
而就在这忙碌的重建之中,一则来自天机阁主(本体仍在皇都疗伤)的紧急密讯,经由特殊渠道,直接呈送到了魏公、北辰等核心人物面前。
密讯内容极其简短,却让几人刚稍有舒缓的心弦再次绷紧:
“落星原、黑水城、瀚海无名祭坛三处石板碎片,经破损符文逆向推演与上古星图残卷比对,已初步确认,其指向同一古老失落文明——‘星坠之民’。该文明崇拜星辰,擅长星辰秘法与契约之术,其最后记载,消失于约三万年前一次波及整个瀚海的‘星陨浩劫’。”
“三处碎片符文互补,指向瀚海深处一处隐秘坐标。结合星宫古老海图与老朽以寿元为代价的模糊推演,该坐标位于‘混乱星涡’与‘寂静坟场’交界处,极有可能是‘星坠之民’某处重要遗迹或……沉没都城所在。”
“更关键者,‘星坠之民’似乎与上古星辰(或星神)定有某种‘血契’或‘供奉契约’。黑水城邪教所供奉‘血神’,恐非墟渊魔物原创,而是借用了‘星坠之民’古老契约中涉及的、早已堕落或扭曲的某位‘星辰之神’名号与部分仪式。”
“建议:速派精锐小队,秘密探查该坐标。遗迹中或存有关于古老契约、星辰精金下落、乃至对抗‘蚀界’之法的重要线索。然遗迹深藏瀚海险地,又可能与扭曲星神或魔渊残留有关,凶险异常,人选需慎之又慎。”
看完密讯,魏公与北辰等人面面相觑,眼中皆是震惊。
“星坠之民……沉没都城……古老血契……”北辰喃喃自语,“难怪‘往生教’的仪式与符文,夹杂着星辰之力与血腥祭祀,原来根源在此!他们是在试图唤醒或篡改某个上古的、涉及星辰的恐怖契约!”
凌霜眼中冰蓝光芒闪烁:“天机阁主推断,那遗迹中可能存有对抗‘蚀界’之法。若真如此,哪怕再凶险,也值得一探。‘蚀界’之力渗透日深,常规手段治标不治本,我们必须寻找新的破局之点。”
岩罡皱眉:“探查遗迹是必须的。但林道友昏迷不醒,我等又需坐镇此地,防备魔渊反扑与海眼再变。派谁去?寻常元婴修士,深入那等险地,恐有去无回。”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立于魏公身侧、负责照顾林玄起居同时也协助处理庶务的赵元,忽然上前一步,躬身道:“魏公公,北辰长老,晚辈愿往。”
众人目光集中到他身上。此时的赵元,气息沉凝,眼神锐利而平静,经过血鲨岛、黑水城以及此番碎星屿大战的洗礼,他已然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如同一柄收入鞘中、却锋芒内蕴的神剑。修为虽仍停留在金丹巅峰,但那柄已然复苏的“寂影”神剑,以及他所传承的寂灭剑意,让他的实际战力足以媲美寻常元婴中期,更在净化邪祟、斩断虚妄方面有独特优势。
魏公看着他,沉吟片刻:“赵元,你心意已决?那处遗迹,天机阁主都言凶险异常,恐有未知邪物或上古禁制,更可能与魔渊残留有关。你虽得神剑传承,但毕竟修为尚浅……”
赵元抬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晚辈深知凶险。然林前辈为护此界,至今昏迷未醒。晚辈承林前辈多次救护指点之恩,更蒙其信任,授以重任。如今前辈重伤,同盟正值用人之际,晚辈岂能因畏惧险阻而退缩?且‘寂影’剑与星辰陨落、寂灭之道有缘,或能在遗迹中有所感应,规避部分风险。晚辈愿立军令状,必竭尽全力,探查遗迹,寻回有用线索,不负前辈与同盟期望!”
他语气平缓,却字字铿锵,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北辰与凌霜对视一眼,微微颔首。赵元确实是目前能抽调出的、较为合适的人选。他身份特殊(与林玄关系密切,又得寂灭剑传承),战力不俗,且心性经过考验,更为关键的是,他那柄“寂影”剑,或许真能成为探索星辰遗迹的“钥匙”。
魏公又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点头:“也罢。你既有此心,便予你此次机会。但切记,探查为主,非必要不得死战,保全自身,带回情报,方为第一要务。”
他转向北辰等人:“星宫对瀚海地理与星辰秘法最为熟悉,需派遣得力人手与精通阵法、星象之士随行。玄冰阁可提供抵御深海压力与污秽的秘宝。巨灵宗……挑选两名体魄强健、擅长水战与近身搏杀的好手同行。队伍规模宜精不宜多,十人以内为宜。另,从皇朝‘暗影卫’中抽调两名擅长隐匿、勘探与保命的精锐,携带最新研制的‘破禁锥’与‘留影定位盘’。”
“便依魏公所言。”北辰等人应下,立刻开始分头准备。
三日后,碎星屿一处隐秘码头。
一艘长约三十丈、通体由深海玄铁与“匿空木”打造、表面铭刻着星宫隐匿阵法的中型“探星梭”,悄然启航。船上,连同赵元在内,共计九人。
星宫方面,派出的是一位名为“星辉”的元婴初期中年修士,精通星辰定位与阵法破解,性格沉稳;一位金丹后期的年轻星象师“辰玥”,擅长观测星力流动与推演吉凶。
玄冰阁派出的是凌霜的一名亲传弟子“寒影”,金丹巅峰修为,身怀“冰魄护心镜”与数枚“玄冰遁符”,负责应对深海极寒与污秽环境。
巨灵宗则是两名身高八尺、肌肉虬结、背负巨斧与分水刺的光头大汉,一名元婴初期“石猛”,一名金丹巅峰“铁山”,皆是水性极佳、悍不畏死的体修。
皇朝暗影卫派出的是两名气息完全内敛、几乎融入阴影中的黑衣修士,代号“影七”与“影十一”,修为皆在金丹后期,精通潜行、刺杀、机关勘探与情报收集。
赵元作为领队,手持“寂影”,立于船首。海风吹拂着他略显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身躯,灰白色的寂灭剑意在他周身微微流转,与“寂影”剑身的暗金色纹路隐隐呼应。
“此行目标,瀚海深处,星坠之民遗迹。凶险未知,诸位务必谨慎行事,听从指令,相互照应。”赵元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出发。”
探星梭无声滑入海水,泛起一圈细微的涟漪,随即船身阵法全开,化作一道几乎与深蓝海水融为一体的模糊影子,朝着天机阁主提供的那个隐秘坐标,疾驰而去。
碎星屿在身后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海平面之下。
船舱内,赵元盘膝而坐,将“寂影”横于膝上,闭目凝神。他尝试着以寂灭剑心,去感应那遥远遗迹可能传来的、与星辰、陨落、契约相关的“呼唤”。
而在他怀中,贴身收藏的一小块从黑水城祭坛带回的、最完整的“星坠之民”石板碎片,此刻正散发出极其微弱的、与“寂影”剑身产生共鸣的温润星光。
瀚海深邃,危机四伏。但属于他们的探索与征程,才刚刚开始。
与此同时,皇都,观星台密室。
天机阁主盘坐于蒲团之上,面前悬浮着三块拼接起来的石板虚影(根据碎片信息复原),以及那幅古老的星图残卷。他模糊的面容比之前更加黯淡,显然之前的推演损耗了他大量的本源。
忽然,他面前用于感应赵元小队方位的星盘,其上代表探星梭的光点,在进入某个预定的海域范围后,猛地剧烈闪烁了一下,随即……偏移了原本推算的航道,朝着星图残卷上一个未曾标注的、被大片混沌符号覆盖的区域,缓缓滑去!
“嗯?”天机阁主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星力乱流?还是……那遗迹本身的力量,在干扰、牵引?”
他掐指急算,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大凶隐现,然绝处藏一线生机……星坠之契,沉没之秘……赵元小友,你的剑,或许真能斩开那尘封万古的迷雾,但也可能……惊醒更深沉的噩梦。”
他长叹一声,目光投向西方,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那片浩瀚而神秘的蔚蓝。
“老朽能做的,已尽于此。剩下的,就看你们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