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25号的晨光，是带着点凉的。云飞推着那辆银灰色的小推车，车轮碾过教学楼下的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车斗里放着他的医学课本，还有个用布包好的暖手宝，是母亲特意缝的，说早晚温差大，让他揣着暖手。
教学楼的铁门刚拉开没多久，里面静悄悄的，只有清洁阿姨拖地的“哗啦”声。云飞往三楼的自习室走，刚拐过走廊，就看见个穿浅蓝色校服外套的女生，正踮着脚，用抹布擦着窗边的暖气片。她的马尾辫垂在背后，随着动作轻轻晃，抹布没拧干，水珠顺着暖气片往下滴，在地面积了一小滩水。
“同学，需要帮忙吗？”云飞停住脚步，指了指她手里的抹布。女生转过头，露出张带着点惊讶的脸——眼睛圆圆的，像刚洗过的葡萄，脸颊有点红，应该是擦了半天暖气片累的。“啊……不用，我自己来就行，”她连忙摆手，又看了眼云飞的小推车，目光在车轮上顿了顿，很快又移开，笑着说，“我是苗婷轩，汉语言文学的，今天我值日。”
“云飞，临床医学的。”他把小推车停在门口，从车斗里拿出自己的抹布——是母亲用旧衣服改的，吸水性好，“你擦上面，我擦下面，快些。”没等苗婷轩再说什么，他已经蹲下身，顺着暖气片的缝隙擦起来。水珠沾湿了裤脚，他没在意，只听见头顶传来女生轻轻的道谢声，还有抹布摩擦暖气片的“沙沙”声。
自习室的暖气片擦完时，走廊里已经有了脚步声。苗婷轩蹲在地上，把抹布放进水桶里涮洗，抬头看见云飞正用纸巾擦车斗里的水渍，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同学，要不咱们加个微信吧？以后要是值日碰着了，也好提前说一声。”
云飞的手指顿了顿，接过手机时，指尖有点发颤。微信二维码扫出来，头像是只抱着胡萝卜的兔子，昵称就叫“苗婷轩”。他点了“添加到通讯录”，看着对方很快通过，对话框里弹出一句“以后多指教呀”，后面跟着个笑脸表情。那天早自习，云飞坐在靠窗的位置，课本摊在桌上，却没看进去多少——手机屏幕亮了又暗，他盯着那个兔子头像，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
从那天起，云飞的小推车，多了个“秘密任务”。
苗婷轩的快递总寄到教学楼楼下的驿站，有时候是一大箱书，有时候是换季的衣服，她抱着走回宿舍，总要歇好几回。云飞发现后，每天早上推小推车去自习室时，都会绕到驿站门口，在微信上问她：“今天有快递吗？我顺路帮你带上去。”
起初苗婷轩还客气：“不用啦，我自己能拿。”云飞就说：“我小推车空着也是空着，不麻烦。”后来她也习惯了，要是有快递，就提前在微信上跟他说，连收件地址都改成了“教学楼三楼自习室门口，云飞代收”。有次她买了箱苹果，快递盒特别沉，云飞用小推车推到自习室，苗婷轩非要塞给他两个：“这苹果超甜，你尝尝，就当谢你帮忙拿快递。”
苹果的甜味在嘴里散开时，云飞看着苗婷轩低头整理书本的侧脸，心里悄悄记下——她喜欢吃脆甜的苹果，不喜欢面的。后来每次帮她拿完快递，要是赶上驿站旁边的水果店开门，他总会买两个脆苹果，放在她的书桌角，附张纸条：“顺路买的，尝尝。”苗婷轩看到了，会在微信上跟他说“谢谢”，偶尔还会回赠他一块巧克力，是牛奶味的，说“这个不腻，你应该喜欢”。
除了拿快递，云飞还帮她买过不少次饭。苗婷轩有时候赶论文，中午没空去食堂，就会在微信上跟云飞说：“云飞，能不能帮我带份番茄炒蛋盖饭？不要香菜，谢谢啦。”云飞每次都记得清清楚楚——不要香菜，米饭多盛点，汤要番茄蛋汤，不要紫菜。他推着小推车去食堂，排队的时候，会把这些要求在心里默念好几遍，生怕记错。
有次食堂的番茄炒蛋卖完了，云飞站在窗口前，犹豫了半天，问阿姨：“能不能帮我现做一份？同学不吃香菜，米饭要多些。”阿姨看他实在着急，就破例给做了。等他把饭送到自习室时，苗婷轩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头，看到他手里的饭，眼睛一下子亮了：“居然还有！我还以为今天吃不上了呢。”她接过饭，拿出手机要转钱，云飞连忙摆手：“不用，下次你帮我带就行。”
其实他从没让苗婷轩帮过忙——他怕麻烦她，更怕这份“互相帮忙”，会变成需要偿还的人情。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帮她做事，像小推车上的轮子，默默地跟着，不被注意，却能帮她分担点重量。
冬天的时候，苗婷轩在微信上说，自习室的暖气不太热，手总冻得握不住笔。云飞看到消息，当天下午就去学校旁边的文具店，挑了个淡粉色的保温杯——杯身上印着只小兔子，跟她的微信头像一样。他怕直接送太突兀，就找了个借口：“我妈给我寄了两个保温杯，我用不上，这个给你，保温效果挺好的。”
苗婷轩接过保温杯，眼睛弯成了月牙：“跟我的头像一模一样！太巧了吧！”她当场就往杯子里倒了热水，握在手里，笑着说：“这下手不冷了，写论文都有劲儿了。”从那以后，每次早自习，云飞都能看到那个淡粉色的保温杯，放在她的书桌角，像个小小的粉色标记，提醒着他，自己也能帮到她。
有次苗婷轩说想吃学校门口那家的糖炒栗子，可惜排队的人太多，她下课去的时候，已经卖完了。云飞记在心里，第二天早上特意起早了半小时，推着小推车去校门口，排了二十多分钟的队，买了一袋热乎的栗子。他把栗子放在保温杯旁边，纸条上写着：“刚出锅的，趁热吃，剥壳的时候小心烫。”
苗婷轩看到栗子时，在微信上发了个惊讶的表情：“你居然去排队了！也太厉害了吧！”那天早自习，她剥了个栗子，递到云飞手里：“你也吃，超甜的。”栗子的热气烫了指尖，云飞却觉得心里比栗子还甜——那是她第一次亲手递给他东西，带着点她手心的温度。
除了这些，云飞还帮苗婷轩刷过不少次网课。汉语言文学的选修课多，有些网课需要挂够时长，苗婷轩有时候忙不过来，就会把账号密码发给云飞：“云飞，能不能帮我挂下《现代汉语》的网课？麻烦你啦。”云飞每次都答应得很干脆，晚上在宿舍，一边背解剖名词，一边盯着电脑屏幕，生怕网课掉线。
有次网课突然弹出答题窗口，云飞没看清题目，答错了，急得连忙给苗婷轩发消息道歉。她却笑着回：“没事呀，答错了再答就行，本来就是麻烦你，怎么还跟我道歉。”云飞看着那条消息，心里松了口气，却也悄悄记下——下次帮她刷网课，一定要盯着屏幕，不能再出错。
日子一天天过，云飞的小推车，载过她的快递、她的饭、她的保温杯，也载着他没说出口的心事。他知道自己的腿不方便，小推车是他的代步工具，也是他不敢靠近的理由——他怕自己的残疾，会让她觉得为难；更怕说了喜欢，连现在这种“关系很好”的朋友，都做不成。
有次学院组织篮球赛，苗婷轩拉着室友去看，在观众席上给班里的同学加油。云飞推着小推车路过操场，远远地看见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举着加油牌，笑得特别开心。他停在操场边的柳树下，看了很久，直到她转头往这边看，才连忙推着小推车离开——他怕她看到自己，怕她问起“你怎么不去看比赛”，更怕自己眼里的喜欢，会被她看出来。
大三那年，苗婷轩要写毕业论文，选题是“现当代文学中的乡土叙事”，需要去图书馆查很多资料。云飞知道后，每天早上都会提前去图书馆，帮她占好靠窗的位置，把她可能用到的书，一本本从书架上找出来，放在座位上。等苗婷轩来的时候，看到桌上堆得整整齐齐的书，总会笑着说：“云飞，你也太贴心了吧！省了我好多事。”
有天下午，图书馆突然下起了雨，苗婷轩没带伞，在微信上跟云飞说：“外面下雨了，我没带伞，怎么办呀？”云飞看到消息，立刻从宿舍拿了把伞，推着小推车往图书馆走。雨下得有点大，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他把伞递给苗婷轩时，她看着他湿掉的裤脚，皱着眉说：“你怎么不撑伞呀？都湿了。”
“我没事，”云飞笑着摆手，“小推车挡着点，没淋多少。”苗婷轩却非要把伞往他那边递：“咱们一起撑，不然你回去该感冒了。”两人站在一把伞下，推着小推车往宿舍走。雨丝落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音，苗婷轩的肩膀偶尔会碰到他的胳膊，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发水味，心里像被雨淋湿的土壤，慢慢长出点柔软的芽。
快到女生宿舍楼下时，苗婷轩突然说：“云飞，你真是个好人。要是以后谁嫁给你，肯定特别幸福。”云飞的脚步顿了顿，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却只是笑着说：“你别取笑我了。”他看着苗婷轩走进宿舍楼，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才推着小推车往回走——那句“好人”，像根轻轻的刺，扎在他心里，有点疼，却又带着点说不清的暖意。
大三下学期，学校组织实习，苗婷轩去了市里的一家报社，做文字编辑。她每天下班都很晚，有时候会在微信上跟云飞说：“今天加班到九点，好累呀。”云飞看到消息，会给她发个“加油”的表情，再附上一句“记得吃点东西，别饿着”。有次她加班到十点多，说想吃学校门口的麻辣烫，云飞立刻穿上外套，推着小推车去校门口，买了份她爱吃的麻辣烫，送到报社楼下。
苗婷轩从报社出来，看到他手里的麻辣烫，眼睛有点红：“你怎么还跑过来了？这么晚了。”“顺路，”云飞把麻辣烫递给她，“快吃吧，还热着。”她接过麻辣烫，站在路灯下吃着，跟他说报社里的事——哪个同事人很好，哪个稿子改了很多遍，哪个采访对象很有趣。云飞静静地听着，偶尔点头，看着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心里悄悄想：要是能一直这样，听她说说话，也很好。
实习结束那天，苗婷轩在微信上跟云飞说：“我请你吃饭吧，谢谢你这两年多的帮忙。”云飞犹豫了很久，还是拒绝了：“不用，都是朋友，帮忙是应该的。”他怕跟她单独吃饭，怕自己控制不住，会说出那句藏了三年的话。他宁愿像现在这样，做她的“朋友”，帮她拿快递、买饭、刷网课，也不想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亲近。
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月，学校里到处都是拍毕业照的人。苗婷轩拉着室友，在教学楼前拍照片，看到云飞推着小推车路过，笑着喊他：“云飞，过来一起拍张照呀！”云飞愣了愣，连忙摆手：“不用了，你们拍吧。”他怕自己的小推车，会出现在她的毕业照里；更怕多年后，她看到照片，会想起那个“帮她做事的残疾同学”，而不是别的什么。
苗婷轩却不依，跑过来拉着他的胳膊：“来都来了，拍一张嘛，就当留个纪念。”云飞没办法，只好站在她旁边，小推车放在身后。相机按下快门的瞬间，他看到苗婷轩笑得眼睛弯弯的，自己也跟着笑了——这是他们三年来，唯一一张合照，他想好好记在心里。
毕业离校那天，云飞推着小推车，要去车站。苗婷轩来送他，手里拿着个包装好的盒子：“这个给你，毕业礼物。”云飞接过盒子，拆开一看，是个小小的相框，里面放着那张毕业照，背面写着：“谢谢云飞这三年的照顾，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祝你前程似锦。”
他捏着相框，指尖有点发颤，却还是笑着说：“谢谢你，也祝你一切顺利。”车子开动的时候，他从车窗里往外看，苗婷轩还站在路边，挥着手，浅蓝色的校服外套在风里飘着，像极了2023年9月25号那天，她擦暖气片时的样子。
后来，云飞去了省医科大学读研究生，小推车还放在宿舍的角落，车斗里偶尔会放几本医学课本，却再也没有载过她的快递、她的饭、她的保温杯。他把那张毕业照放在书桌前，每天看书累了，就会拿起来看看——照片里的苗婷轩笑得很开心，他也跟着笑，心里的那份喜欢，像埋在土里的种子，虽然没开花结果，却也慢慢长成了回忆里的风景。
有次他在微信上，看到苗婷轩发了条朋友圈，是她在报社写的稿子，配文：“继续加油，做喜欢的事。”他点了个赞，犹豫了很久，还是没发消息——他知道，有些心事，放在心里就好；有些朋友，能远远看着她变好，就已经足够。
2023年9月25号的晨光，2024年冬天的保温杯，2025年雨天的伞，还有2026年毕业照上的笑脸——那些带着点甜、带着点暖、带着点遗憾的瞬间，像一串珍珠，串起了云飞的三年大学时光，也串起了他没说出口的心事。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忘记苗婷轩，不会忘记那个推着小推车，默默帮她做事的自己，更不会忘记，晨光里那句轻轻的“以后多指教呀”，曾照亮过他整个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