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舞弊的风波,在顾玄夜“大力协助”下,终于以礼部王郎中认罪伏法、朝廷下旨申饬科场纪律、并承诺加强监管而渐渐平息。
玄京城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贡院前的喧嚣散去,举子们怀着复杂的心情等待着放榜之日。
然而,权力的棋局却从明面转入了更深的暗流。
暮春的黄昏,细雨再次不期而至,淅淅沥沥地敲打着五皇子府书房紧闭的窗棂。
顾玄朗独自坐在昏暗的房间里,没有点灯。
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将他脸上连日来的疲惫与颓唐勾勒得愈发清晰。
吏部的权柄被剥离,虽然暂时保住了母族和他自身的平安,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元气大伤。
更让他如芒在背的是,那些足以致命的证据,还握在顾玄夜手中。
“殿下,”
赵先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三殿下……又来了。”
顾玄朗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请……请三哥去暖阁。”
还是那间西苑暖阁,炭火依旧,但气氛却比上一次更加凝滞、冰冷。
顾玄夜这次并非空手而来,他身后跟着两名侍卫,抬着一个看似普通却异常沉重的铁皮箱子。
箱子被放在地上时,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砸在顾玄朗的心上。
顾玄夜挥退了侍卫,甚至连文镜先生也未带在身旁,只与顾玄朗两人相对而坐。
他没有寒暄,直接开门见山,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五弟,风波虽暂平,但根源未除。”
顾玄朗指尖一颤,强笑道:“三哥此言何意?舞弊主犯已伏法,科场秩序已正,还有何根源?”
顾玄夜没有回答,而是起身,走到那铁皮箱旁,用随身携带的钥匙,缓缓打开了箱盖。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卷宗、账册、信件!
最上面,赫然是上次他见过的那份关于安远侯府涉嫌泄题的卷宗,而下面……他看到了标注着“漕运”、“军中武职调迁”、“安远侯府收支密录”等字样的册子!
顾玄朗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脸色瞬间血色尽褪。
顾玄夜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翻到做了标记的一页,语气平淡地念道:“昭晏二十一年冬,收江南漕帮‘冰敬’白银五万两,经由吏部主事张谦之手,存入安远侯府名下通源钱庄……同年腊月,安远侯府支取三万两,用于打点京畿大营副将王猛……”
他又拿起另一份批文副本:“昭晏二十二年春,北境抚远卫守备出缺,五皇子力荐安远侯旧部、原游击将军赵贲升任,吏部驳回一次后,二次提请获准……同期,安远侯府名下马场,获抚远卫军马采购订单,价高于市价三成……”
顾玄夜的声音不高,每念出一句,顾玄朗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些,都是他经营多年、自以为隐藏极深的命脉!
竟然……竟然全被顾玄夜掌握了!
“够了!”
顾玄朗猛地打断他,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崩溃,
“三哥!你究竟想怎么样?!吏部的权柄我已经让给你了!你还想怎样?!”
顾玄夜合上账册,放回箱中,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转过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直直刺入顾玄朗眼中:“五弟,你以为,我想要的,仅仅是吏部那点权力吗?”
他缓缓走回顾玄朗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顾玄朗的心头:“我要你,退出夺嫡之争。”
顾玄朗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愤怒,以及一丝果然如此的绝望。
“从今往后,安分守己,做个富贵闲散的王爷。”
顾玄夜继续道,语气不容置疑,
“不再结交大臣,不再插手军政,不再对储君之位,存有任何非分之想。”
“你……你凭什么?!”
顾玄朗激动地站起身,因为愤怒和恐惧,身体都在发抖,
“顾玄夜!你别欺人太甚!我是父皇亲封的皇子!我有资格……”
“资格?”
顾玄夜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他伸手指向那口铁箱,
“就凭这些!凭这些结党营私、操纵科举、插手军队、贪腐受贿的铁证!五弟,你告诉我,若我将这些呈到父皇面前,你还有没有资格站在这里,跟我谈‘资格’二字?!”
他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如鹰隼,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寒意:“你想想大哥,想想二哥!他们当初,何尝不是风光无限,自以为有‘资格’?可他们的下场如何?!”
“五弟,你是想像他们一样,身败名裂,被圈禁在高墙之内,了此残生?还是识时务,急流勇退,至少还能保住亲族,保住荣华富贵,做个逍遥王爷?”
顾玄朗被他逼得踉跄后退,脊背撞上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
顾玄夜的话语,如同最残酷的诅咒,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挣扎彻底击碎。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削爵圈禁、母妃被打入冷宫、安远侯府被抄家灭族的凄惨景象……
那种恐惧,远比死亡更甚!
他看着顾玄夜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眼睛,终于明白,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这个兄长,隐忍时如同磐石,出手时则如同毒蛇,一击必中,毫不留情!
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顾玄朗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再是愤怒,而是彻底的崩溃与绝望。
泪水从指缝中渗出,混合着无尽的悔恨与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哽咽着,语无伦次。
顾玄夜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等待了片刻,直到顾玄朗的哭声渐歇,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淡漠,却带着最后一丝“仁慈”:
“五弟,路是自己选的。是拼个鱼死网破,最终一无所有?还是放下执念,换取余生安稳?我给你一夜时间考虑。”
他顿了顿,补充道,
“明日辰时,我希望听到你的答案。记住,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示意侍卫抬起那口沉重的铁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暖阁。
暖阁内,只剩下顾玄朗一人,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被抽走了灵魂。
窗外的雨声依旧,仿佛在为一位失败者的命运,奏响哀伤的挽歌。
那口铁箱虽然被抬走了,但它所带来的阴影,却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已经牢牢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永生永世,无法摆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