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一过,永熙城便彻底入了秋。
天高云淡,风里带着清爽的凉意,吹得人通体舒泰。
这日,凌风与沈昭昭、凌香兄妹二人从西市的一家书铺出来,凌风手中拿着几卷刚寻到的兵法典籍,沈昭昭则挑了两本地方志趣闻,凌香对这些没太大兴趣,只顾着东张西望,看街边的热闹。
三人并肩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
凌风正与沈昭昭低声讨论着一处古战场的舆图标注,凌香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着哪家铺子的新式绒花好看。
气氛融洽而温馨,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实在是这三人组合太过耀眼,男子英俊帅气,女子一个清丽绝伦,一个明艳如火。
行至一处街角,正要分别,却见一队身着大理寺官服的人马正在此处巡查。
为首一人,穿着深青色五品官服,身姿挺拔清瘦,面容俊雅,眉眼间带着一股书卷气的清冷与疏离,正负手听着下属的禀报,神色专注。
正是如今在大理寺任评事的寒浔。
凌风见到官府中人,脚步微顿。
凌香也好奇地看了过去,目光落在寒浔身上,眨了眨眼,觉得这官员生得倒是好看,就是太冷了些,像块捂不热的寒玉。
就在这时,寒浔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抬眸望来。
他的目光先是掠过凌风,微微颔首示意,算是同朝为官的礼节。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了凌风身旁的沈昭昭脸上。
当看清沈昭昭的容颜时,寒浔清冷的目光骤然一凝,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置信的愕然。
他定定地看着沈昭昭,尤其是她那双凤眸,眉头不自觉地蹙起,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
沈昭昭在寒浔目光投来的瞬间,心中便是猛地一沉。
当看清对方容貌时,更是如同惊雷炸响在脑海——寒浔!竟然是寒浔!
那个当年在醉仙楼不得志时,唯一能与她谈论诗词、偶尔会流露出同是天涯沦落人感慨的寒士!他怎么会在这里?还穿上了官服?
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她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显露,只是依照礼数,微微垂眸,避开了对方过于直接的注视。
短暂的寂静后,寒浔似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收敛了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但目光依旧停留在沈昭昭脸上,带着几分探究与不确定,缓步上前,对着凌风拱了拱手:“凌大人。”
声音清越,如同玉石相击。
“寒大人。”
凌风回礼,敏锐地察觉到了寒浔看向沈昭昭的异常目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侧身半步,隐隐将沈昭昭护在身后些许。
寒浔并未在意凌风细微的保护姿态,他的目光越过凌风,再次落在沈昭昭身上,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慨,缓缓开口道:“恕在下唐突……这位姑娘的眉眼……”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与在下一位相识的故人,十分相似。”
他话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几人耳中:“只可惜,如今却不知……她在何处。”
沈昭昭袖中的指尖猛地掐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她抬起眼眸,迎上寒浔探究的目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一丝被陌生人提及的窘迫,声音温婉得体,不见丝毫破绽:“大人许是认错人了。小女子自幼长在江南,近日方随家父入京,想来……并非大人故人。”
她语气平和,眼神清澈,带着官家小姐应有的矜持与疏离,与记忆中那个在风尘中带着淡淡忧郁与才情的女子,气质截然不同。
寒浔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与困惑。
像,太像了。
尤其是那双眼睛。
可气质、谈吐、身份……却又判若两人。
难道真是自己认错了?他心中怅然若失,沉默片刻,方道:“是在下冒昧了。惊扰姑娘,还请见谅。”
说罢,再次拱手,深深地看了沈昭昭一眼,这才转身,带着属下离去,那清瘦的背影在秋日阳光下,竟透出几分孤寂。
一直憋着没说话的凌香,此刻才凑到沈昭昭身边,好奇地望着寒浔离去的方向,小声嘀咕:“昭昭妹妹,那个冷冰冰的官儿说你像他故人诶!他故人是谁啊?听起来好像很重要的样子。”
她性子直率,只觉得这事新奇,并未多想。
凌风却没有妹妹这般轻松。
他目光深沉地看着寒浔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身旁神色如常的沈昭昭,心中掠过一丝疑虑。
寒浔此人,他是知道的,才华出众,性情孤高,在大理寺是出了名的难接近。
能让他如此失态,甚至主动上前搭话的“故人”,绝非寻常。
昭昭……真的只是像吗?
沈昭昭感受到凌风探究的目光,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故作轻松,对凌香柔声道:“天下之大,人有相似,也不足为奇。”
她转而看向凌风,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与依赖,
“凌将军,可是觉得昭昭有何不妥?”
被她这般眼神一看,凌风心中的疑虑瞬间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保护欲。
他放缓了神色,温声道:“无事。寒大人想必是认错人了。”
他不再多想,只觉得是那寒浔莫名其妙。
然而,这个小插曲,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昭昭心中漾开了层层涟漪。
寒浔的出现,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这意味着,她过去的身份,并非毫无痕迹。她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同时,她也注意到,凌香对那位“冷冰冰的官儿”似乎格外关注,眼神里充满了好奇与探究。
秋风拂过,卷起几片落叶。
沈昭昭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心中却是一片冰封的冷静。
前路看似繁花似锦,实则步步惊心。
而寒浔这个意外出现的“故人”,会让这盘棋,走向何方?
她暗自握紧了袖中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