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宫的春天,在表面的繁花似锦下,总潜藏着料峭的余寒。
自江浸月晋位柔婕妤后,圣眷之浓,几乎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
流云殿俨然成了后宫的实际中心,连凤仪宫都显得有些门庭冷落。
皇后柳云舒端坐于凤仪宫正殿,殿内焚着象征中宫地位的龙凤呈祥香,气息庄严厚重,却压不住她心头的烦躁与日渐滋生的寒意。
秋纹小心翼翼地奉上新茶,觑着皇后阴沉的脸色,不敢多言。
“陛下……今日又宿在流云殿?”
皇后声音平淡,指尖却无意识地掐紧了凤座扶手上的鸾鸟雕刻。
秋纹低眉顺眼:“回娘娘,是……陛下批完奏章便直接过去了,说是……柔婕妤调制了新的安神香。”
“安神香……”
皇后重复着这三个字,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又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那沈昭昭,仗着几分姿色和狐媚功夫,将陛下迷得神魂颠倒,如今更是连跃数级,成了婕妤!
再这样下去,这后宫哪里还有她这个皇后的立锥之地?
陛下的眼里,可还看得见凤仪宫?
她想起家族寄来的书信,字里行间皆是催促与担忧,言及前朝因陛下专宠柔婕妤已生微词,若中宫再无所作为,柳家地位恐将动摇。
不能再等了。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
她挥手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最心腹的宫女秋纹。
“秋纹,”
皇后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狠戾,
“前日内务府不是送来了几匹新进贡的软烟罗和冰绡吗?按制,该赏赐下去了。”
秋纹心中一凛,垂首道:“是,娘娘。各宫主子们的份例都已拟好,只等娘娘过目。”
皇后从妆奁深处取出一个不起眼的、用蜜蜡封好的小瓷瓶,递给秋纹。
那瓷瓶触手冰凉,上面没有任何标记。
“将这里面的‘玉露’,用老法子,仔细地、均匀地浸染在准备赏给流云殿的那匹月白色软烟罗上,记住,只浸染准备做贴身衣物那一部分的料子。手脚干净些,莫要留下任何痕迹。”
秋纹接过那冰凉的小瓶,手微微发抖。
她自然明白这“玉露”绝非什么好东西,恐怕是沾之即能蚀骨腐肉的剧毒!
皇后这是要对柔婕妤下死手了!
她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这……此事关系重大,万一……”
“没有万一!”
皇后打断她,目光锐利如刀,
“她必须死!否则,死的就会是本宫,是整个柳家!你按吩咐去做,事后,本宫自有重赏,也会安排好一切,绝不会牵连到你。若你敢走漏半点风声……”
后面的话无需说完,那冰冷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秋纹吓得浑身一颤,深知自己已无退路,只得磕头应道:“奴婢……奴婢遵命!”
翌日,皇后的赏赐便按品级分送到了各宫。
送往流云殿的,正是那几匹光华璀璨的软烟罗和冰绡,其中那匹月白色的软烟罗,看起来与其他料子并无二致,甚至在光下更显柔润。
蕊珠欢天喜地地接过赏赐,对着江浸月笑道:“娘娘您看,皇后娘娘赏的这软烟罗多漂亮,正好给您做几身春日的新衣裳。”
江浸月目光淡淡扫过那些绫罗绸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笑容,吩咐蕊珠仔细登记收好。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那匹月白色软烟罗上时,鼻翼几不可察地微微翕动了一下。
她自幼在醉仙楼那等龙蛇混杂之地长大,见识过太多龌龊手段,对于各种药物、毒物的气味异常敏感。
再加上顾玄夜将她秘密培养时学到的制毒本领,这匹软烟罗上,除了织物本身的清香,还夹杂着一丝极淡、极诡异的甜腥气,若有若无,若非她嗅觉远超常人,几乎难以察觉。
心中警铃大作,但她面上却不露分毫。
她甚至亲手抚摸了一下那料子,赞道:“果然是好料子,触手生凉。”
随即若无其事地吩咐道:“这些都是皇后娘娘的恩典,需得仔细收着。尤其是这月白色的,本宫甚是喜欢,先收进库房,待日后想好样式再动用。”
待宫人将赏赐都搬入库房后,江浸月独处之时,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
皇后果真按捺不住了。
这手段倒是隐秘,若非她……只怕真要着了道。
是夜,流云殿内一片寂静。
江浸月并未入睡,她悄无声息地起身,从寝殿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里,取出一只小巧精致的竹笼,笼中养着一只羽毛金黄、眼神灵动的金丝雀。
这是她入宫时便设法带进来的,此鸟对多种慢性毒素反应极其敏感。
她小心翼翼地用银剪刀,从那匹月白色软烟罗的隐蔽边缘,剪下极小的一条布料。然后,她将布料凑近竹笼。
那原本安静栖息的金丝雀,在布料靠近的瞬间,突然变得焦躁不安,扑棱着翅膀在笼中乱撞,发出急促而尖锐的鸣叫,仿佛遇到了极大的威胁。
江浸月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果然!皇后竟真敢在赏赐之物上动手脚,而且是如此阴毒的慢性毒药!
这毒若经由肌肤缓缓渗入体内,初期或许只是精神不济,日渐憔悴,久而久之便会掏空身子,药石无灵,最终无声无息地香消玉殒,连太医都难以查出根源!
好狠毒的心肠!
江浸月眸中寒光凛冽,如同数九寒冰。
既然皇后先出手,就休怪她反击了!
她轻轻抚摸着受惊的金丝雀,心中一个大胆而缜密的计划,已悄然成形。
皇后的这份“厚礼”,她自然要好好“回敬”一番。
凤仪宫想借刀杀人,她便要让这把刀,反过来狠狠扎回她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