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言坐在树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上来，让她头皮发麻，听着屋里的动静胃里翻江倒海。
还真是自己找罪受，她正准备离开，就发现那扇屋门开了，身材肥胖臃肿的中年男人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他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用手帕擦拭着额头的汗。
油光满面的脸上带着一种漠然，眼神在沈娇身上打量几眼，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才又转头对沈亮道：“里面那个，没气了。啧，还真是不经折腾。”
沈亮和沈娇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血色尽褪，写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沈亮虽然把周莹莹送给赵部长霍霍，但没想到人会死的这么快，还是这时候！
树上的沈慕言也是呼吸一窒，不过她关注的是那个被称为赵部长的男人，他的表情太过淡漠，那种对人命的漠视，让人心寒。
赵部长却像是完全没看到沈家兄妹的反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人是在你们家没的，后事你们自己处理干净。随便想个理由，病死的，自己想不开的，都行，别扯上我。”
他语气轻描淡写，摆摆手就往外走：“行了，我回了。”
“是是是，赵部长您慢走，您放心，一定处理干净，绝不会给您添麻烦！”沈亮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点头哈腰地送赵部长往外走。
沈娇也反应过来，强忍着恐惧，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赵部长对沈亮的识趣很满意，嗯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沈家院子，骑着自行车离开。
沈慕言看着那个赵部长消失在夜幕中，又回头看了一眼沈家院子里，沈亮和沈娇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沈慕言悄无声息地滑下树，朝着赵部长离开的方向追去。
她体能极好，没一会儿就追上晃晃悠悠地骑着车的赵部长。
从地上捡了几块小石子扔过去，精准的砸在赵部长的后脑勺上。
“呃……”赵部长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便连人带车重重摔在地上，晕死过去。
沈慕言看着地上这滩烂泥，胸口剧烈起伏。
她不知道这个“赵部长”究竟是什么来头，有多大权势，单凭她自己，贸然行动很可能引火烧身。
但放过这个人渣，又心里过意不去。
倒不是为了周莹莹，她就是单纯想弄死这种，残害女性的渣男。
不过她现在需要帮手。
沈慕言首先想到的就是周局长，不过距离太远，等她到县里打个来回，指不定沈亮兄妹已经洗脱罪名了。
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找自家大舅哥。
沈慕言先将昏迷的赵部长拖到草丛里藏好，又把他的自行车也推进去，这才转身朝废弃牛棚跑去。
霍景行躺在炕上憋闷极了，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沈慕言那句“谁不喜欢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啊？”
心口像是压了块巨石，闷得他喘不过气。
他无法宣之于口的妄念，几乎要将他吞噬。
霍景行正沉浸在自我的情绪漩涡里，就听到院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他那扇房门被轻轻敲响。
“大哥？大哥你睡了吗？”是沈慕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霍景行猛地从炕上坐起，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霍景行不敢耽误，迅速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平静无波，这才下炕开门。
“还没，怎么了？”他打开门，借着月光看向门外的沈慕言，她眼神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凝重和……一丝戾气。
沈慕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就往外拉：“大哥，快跟我走，快点！”
她的触碰让霍景行手臂一僵，那温热的指尖仿佛带着电流，让他心跳再次失序。
但他没有挣脱，任由她拉着，快步跟上，沉声问：“什么事？慢慢说。”
沈慕言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将刚才在沈家看到和听到那些复述了一遍。
“……我把他打晕藏在路边草丛里了，就在前面不远。”沈慕言最后说道，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大哥，那个畜生！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霍景行听着她的叙述，脸上的平静一点点被冰霜覆盖，周身散发出一种凛冽的寒意。
他反手握住沈慕言的手腕，力道有些重，声音低沉得可怕：“确实不能放过。”
两人脚步都很快，几分钟就来到了沈慕言藏匿赵部长的地方。
拨开茂密的草丛，肥胖的身影还是像死猪一样瘫在地上，昏迷不醒。
沈慕言皱眉将自己担心的说出来：“沈亮叫他赵部长，我怕直接报公安，会不会因为他的身份没法定罪。”
毕竟沈亮他都给弄出来了，显然权力不小。
“他不是部长。”霍景行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猜测：“如果我没认错，他应该是公安局的一个科长，姓赵。”
“不过你说得对，普通形式的报公安不行，这人上面有点关系，所以才敢这么胆大妄为。”
沈慕言点点头：“我也觉得是这样，所以我们去找周叔？”
“确实应该找周局长，就当给他送个人情了。”霍景行说着就把地上的胖子拎起来，：“我带他去吧，你回去休息。”
“送人情？”沈慕言疑惑：“什么意思？”
“他的靠山是周局长最近正在查的人。”霍景行指了指赵胖子：“行了，这些交给我，你回去休息。”
“不行，我还得去盯着沈亮，不能让他趁着晚上洗脱罪名。”不出意外，这次能把沈家兄妹一锅端，毕竟沈娇也参与了这件事，算是共犯吧。
沈家团灭，她也算大仇的报了。
“那你去找大队长，这件事怎么也得跟大队长通个信。”霍景行想了一下：“你自己注意点儿，小心他们狗急跳墙。”
沈慕言摆摆手：“放心吧，我又不会做什么，就是看着他们而已。”
霍景行骑着自行车，载着昏迷的赵胖子离开。
沈慕言转身朝着大队长家快步走去。这事发生在槐花大队，无论如何都应该让大队长提前知道，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沈慕言敲响了大队长家的门，没多久，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带着睡意的询问：“谁啊？”
“卫东哥，是我，沈慕言。”沈慕言听出是李卫东的声音。
打开门，李卫东披着件外套，揉着惺忪的睡眼，有些疑惑：“慕言？这么晚了，有啥急事？我爹他他们睡了，要不……你明天再说？”
沈慕言摇摇头，脸色凝重：“卫东哥，恐怕等不到明天了，人命关天的大事，死人了！”
“死人了？”李卫东瞬间清醒，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敢再耽搁：“你等着，我这就去叫我爹！”
没过一会儿，屋里亮起了煤油灯的光。大队长披着衣服，趿拉着鞋就快步走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同样一脸紧张的李卫东和秀莲婶子。
“慕言，咋回事？谁死了？”大队长急切地问道。
沈慕言深吸一口气，组织了一下语言，言简意赅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不过她刻意模糊了自己为什么去沈家和动手的具体细节。
随着她的话，大队长李满仓的脸色越来越沉，最后变得铁青，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
“畜生！简直是畜生不如！无法无天了！”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怒到了极点。
李家婶子也吓得捂住了嘴：“我的天啊……周莹莹……就这么没了？这、这……”
知道那不是个好东西，但是人死了，还是这种死法，他们心情都很复杂。
李卫东拳头攥得紧紧的，又惊又怒：“爹！这事绝对不能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算！”大队长猛地抬起头，瞪了自家儿子一眼：“你去叫你三爷来。”
他看向沈慕言：“慕言，多亏了你机警，也幸好你提前来告诉我。这事牵扯太大，那个姓赵的……是个官面上的人，一个处理不好，咱们整个大队都可能跟着吃挂落。”
到时候万一公安局的人来了，他一问三不知，那就是他这个大队长无能，到时候还当不当的成这个大队长，还两说。
“好，爹！我这就去！”李卫东的三爷就是村长，听到他爹的吩咐，赶紧往村长家跑。
李卫东离开后，院子里陷入一种压抑的沉默。
大队长脸色铁青，胸膛还在因愤怒而微微起伏。
这可真是一家子搅屎棍，整天不折腾出点事来就过不了日子。
今天这事要整不明白，恐怕他这个大队长也做到头了。
秀莲婶子怕自家老头子气出个好歹来，赶紧拉了他一把：“老头子，带慕言进去坐坐啊，站在门口干什么？”
“叔，也别太着急，这件事处理好了，就不会牵扯到其他人。”沈慕言在旁边安慰道。
“哎……走吧，进去坐会儿，等等看霍同志回来怎么说吧。”大队长叹口气，招呼沈慕言往里走。
几人才进屋，院门外就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
“队长叔，队长叔……”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意外，谁也没想到沈亮会这么早过来。
还以为他需要时间去伪造现场，想想借口。
“谁啊？大晚上的吵吵什么？进来！”大队长语气不好的朝外面喊。
院门被推开，沈亮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脸上挂着硬挤出来的悲伤。
他一进门，看到沈慕言也在，闪过阴郁和警惕，但很快又被伤心掩盖。
心里却在犯嘀咕，沈慕言怎么也在这里？沈亮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队长……呜呜……我刚娶媳妇她死了！”沈亮扑到大队长面前，声音带着哭腔，还用力挤了两下眼睛，不过没什么效果，一滴泪没掉。
沈慕言忍不住咬咬牙根，这演技，真的是……尬极了！
大队长面无表情：“没了？怎么没的？白天看着不还好好的？”
沈亮被他这态度弄得心里发毛，不过还是硬着头皮按照早就想好的说辞继续：“是……是病死的！她在公安局受了惊吓，回来就发高烧，说胡话……”
“人既然没了，那就去看看吧。”大队长说着就要往外走，还招呼了一声沈慕言：“慕言，你也跟着一块去吧，毕竟是……一条人命……”
沈亮一听，心里顿时慌了。
他本来就想赶紧走个过场，让大队长知道人死了，明天简单办个葬礼，这事就算了了。
哪曾想大队长这大晚上的就要去看尸体？
而且还要带上沈慕言这个煞星！
沈亮拦住大队长：“叔！这……这大晚上的，就别去看了吧？人都已经凉透了……看着也怪瘆人的……我想着，明天、明天一早我就找几个人帮忙，直接下葬就行了……”
大队长脚步不停：“沈亮，你这遮遮掩掩的干什么？做亏心事了？”
沈亮被问得冷汗都下来了，支支吾吾地：“没……没有！叔，您看您说的，她就是病死的，有啥好遮掩的……我就是……就是怕晦气冲撞了队长叔……”
“我不怕晦气。”大队长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走吧，别磨蹭了。慕言，跟上。”
沈慕言应了一声，又一次在心里评价很亮的演技：差！
这会儿被吓的已经失去表情管理了，就差在脑门上写：我做亏心事了！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啊！
秀莲婶子担忧地看着他们离开，终究没说什么，只默默叹了口气。
沈慕言与慌乱的沈亮擦肩而过时，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沈亮咬了咬牙，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心里盘算着等会儿该怎么说。
或者……万一事情败露，他把沈娇送给赵部长，不知道对方能不能保他。
来到沈家院门外，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沈娇带着恐惧的啜泣声：“嫂子，你别怪我，跟我没关系……没关系……”
大队长眉头紧锁，直接推开了虚掩的院门。
院子里，沈娇正蜷缩在旁边，满脸惊恐不安。
看到大队长进来，身后还跟着沈慕言和面如死灰的沈亮，沈娇的哭声戛然而止，变成了恐惧的呜咽，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嘴里不停念叨着不关我的事！
“人呢？”大队长冷眼扫向沈亮。
沈亮指向那间紧闭的房门：“在……在屋里……”
大队长顿了一下，才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推开了房门。
一股混杂着血腥和某种腥臊气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只见土炕上，周莹莹衣衫不整地躺在那里，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青紫，身下的炕席浸染着一片深色的、已经半干涸的血污……
这哪里是病死的模样？
饶是大队长早有心理准备，亲眼看到这惨状，还是气得浑身发抖。
“病死的？！沈亮！你告诉我，这是什么病？啊？能把人病成这个样子？”
沈亮被被他一吼差点瘫倒在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慕言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炕上那具……尸体，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悲悯和更深的厌恶。
沈慕言看向大队长：“叔，这情况都不用我说了，他们压根没想着瞒你。”
沈亮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沈慕言你干什么？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他这倒打一耙的拙劣表演，让大队长怒极反笑：“沈亮！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敢胡说八道！你看看周莹莹身上的伤！这是病？啊？你给我说说这是啥病？你真把老子当傻子了！”
大队长看完屋子里的人，直接往外走，这里面他多一秒都不想待。
“是赵部长！是赵部长干的！”沈娇再也承受不住恐惧，崩溃地尖叫起来：“是二哥！是二哥把周莹莹送给赵部长的！他说这样才能救他自己出来！他说周莹莹反正也活不长了……呜呜……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他还要把我送人……”
“沈娇！你个蠢货！你给我闭嘴！”沈亮目眦欲裂，扑过去就想打沈娇，就被沈慕言一脚踹倒在地上。
沈慕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怎么？被戳穿，就想杀人灭口？沈亮，你还真是烂到骨子里了。”
随后挑挑眉，意味深长的看着沈娇，看来还是高看了沈亮，倒是小看了沈娇。
“他还要把你送人？”沈慕言重复了一遍沈娇的话：“那你可得好好活着，保全自己！现在你把他供出来，可别给他报仇的机会，否则……”
“你……你胡说！沈慕言你血口喷人！”沈亮瘫坐在地上，色厉内荏地嘶吼，但苍白的脸色和闪烁的眼神早已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慌。
沈娇的指控，加上沈慕言精准的补刀，将他最后一块遮羞布彻底撕了下来。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等公安同志来了，自然一清二楚。”沈慕言不再看他，转向大队长：“叔，现在看来，这不只是一桩命案，还牵扯到逼迫、人口交易。沈亮和那个赵科长，一个都跑不了。”
“对！跑不了！都跑不了！”沈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尖声叫道。
“大队长，我坦白！我都坦白！是我二哥逼我的！他说我要是不听话，就把我也送进去……周莹莹就是他让赵科长弄死的！我只是被他们堵在院子里出不去而已，不关我的事啊！”
她此刻为了自保，已经顾不得什么兄妹情分了，只想把自己摘干净。
更何况沈亮之前威胁她，说把她送人的话，让她心寒！
沈慕言说得对，不能给沈亮报仇的机会，一定要让沈亮蹲班房！
沈亮被刺激得双目赤红，他猛地抬起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们敢动我？！赵部长不会放过你们的！他上面有人！你们今天敢抓我，明天他就能让你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还有你，你这大队长还想不想干了？！”
沈慕言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那笑声里的嘲讽意味浓得化不开：“赵部长？哪个赵部长啊，我们可怕死了……。”
沈亮满脸得意，正想说什么，就被外面的声音打断了。
“这大半夜的，出啥事了？”
话音未落，村长和李卫东走了进来。
村长显然是被李卫东从被窝里叫起来的，花白的头发还有些凌乱，但一双眼睛却锐利的惊人。
大队长见到老村长，指了指炕上的人：“三叔，你先看看。”
见村长看过去，他才将事情都解释了一遍。
村长闻言，布满皱纹的脸瞬间黑沉。
他活了大半辈子，什么腌臜事没见过，但如此丧尽天良，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还是让他心头火起！
“你个黑了心肝的畜生！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敢拿那个狗屁不如的东西来吓唬人？”
“我告诉你！别说他是什么狗屁科长、部长！就算他是天王老子，敢在槐花大队的地界上干出这种逼奸人命的下作勾当，我第一个不答应！”
村长的话掷地有声。
这还是沈慕言第一次见到平时笑眯眯的村长发火，不得不说比大队长还有震慑力。
村长不再看沈亮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转头对大队长道：“这事必须报公安，不能瞒着！”
“三叔，瞧你这话说的，这种事我哪能瞒着？”大队长满脸无奈，他在三叔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他可冤枉死了！
听大队长说已经报公安了，村长脸色这才好一点，点了点头：“那就好，这种渣子，不能轻饶！”
这时候，院外又传来动静：“爹，三爷爷，县里的公安同志来了！”
霍景行带着周局长进来，给他和大队长，村长做了介绍。
周局长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那扇敞开的房门上，眉头立刻紧紧皱起。
“李大队长，李村长。”周局长声音沉稳：“情况我们已经初步了解了，现在，还请各位配合我们进行现场勘查和取证工作。”
“周局长，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大队长和村长应道。
随着周局长一声令下，跟他一同前来的公安们立刻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