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的时间仿佛被胶着粘稠的夜色凝固了。
迈巴赫平稳地停在李家大宅那扇气势恢宏的雕花铁门外,引擎发出近乎无声的低鸣。
赵云笙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侧脸的线条在仪表盘微光的映照下,冷硬得像一尊雕塑。
李言之靠在副驾驶座上,没有立刻解开安全带,也没有任何要下车的意思,更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
沉默,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淹没了狭小的空间,沉重得让人心脏都跟着下坠。
数十秒,或许更久,在李言之感觉胸腔里的空气都要被这沉默耗尽时,他才缓缓推开了沉重的车门。
冷冽的夜风瞬间灌入,吹散了他身上最后一丝属于赵云笙的温度。
他下车,几乎在同一时间,那辆迈巴赫便迅速驶离,尾灯划破夜色,很快便消失在道路尽头,连尾灯都吝于留下一点光亮。
李言之站在原地,夜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他静静地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才缓缓转身,踏进了那座灯火通明的豪宅。
“三少爷!”垂手侍立的佣人见到他,立刻躬身行礼,声音在空旷的门厅里回荡。
李言之眼皮都未抬,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沙哑:“给我醒一杯红酒。”
说完,他径直走向那蜿蜒而上的旋转楼梯,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二楼,父亲书房的门缝下依然透出光亮。李言之在门口驻足,犹豫了片刻,还是抬手,敲响了房门。
“进来。”李重明沉稳的声音传来。
李言之推门而入。
李重明正坐在书桌后,戴着眼镜翻阅一份文件,似乎正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
“爸,您还没睡?”
“嗯,准备了。”李重明抬起头,目光掠过儿子的脸时,微微一顿,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异于常日的苍白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色,“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放下文件,语气里满是关切。
李言之避开父亲探究的目光,微微低下头,盯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没有不舒服,就是累了,我先回房间了,您也早点休息。”
李重明却似乎不打算就此放过他,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皮椅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家长威严:“姓赵那小子什么时候来家里见见长辈?都要结婚了,怎么还不懂礼数?”
这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了李言之心脏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
一股尖锐的痛楚瞬间席卷了他,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他强忍着喉头的哽咽,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迟点吧,他在忙项目上的事,忙完……我让他过来。”
李重明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到儿子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以及低垂着头时流露出的、罕见的脆弱,他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挥了挥手,语气缓和了些:“回去休息吧。”
回到自己的房间,空气中已然弥漫开一股清雅矜贵的葡萄酒精香。
管家效率极高,已在他房间舒适角落的酒柜里,为他开好了一瓶年轻年份的慕西尼,暗红色的酒液在水晶醒酒器中轻轻摇曳,折射出迷离的光泽。
“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吗?”管家躬身问道。
李言之松开领口,感觉呼吸顺畅了些:“不用了。”他顿了顿,又问:“二少爷回来了吗?”
“二少爷今晚外宿。”
李言之想起晚上在餐厅偶遇的那位的大美人,心下了然。二哥李言淳的风流韵事,他向来不多过问。
“没什么事了,你退下吧。”
管家沉稳地微微欠身,无声地退出了房间,并轻轻带上了门。
当房间里只剩下自己时,李言之仿佛瞬间被抽走了力气,沉重的身体深深地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像是要将自己完全埋藏起来。
他闭上眼,试图放空大脑,但赵云笙沉默的侧脸、决绝离去的车影,却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
就这样静坐了数分钟,他猛地睁开眼,拿起手机,找到李言淳的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下一行字,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
【星辉控股盛世的日程暂缓执行,除非盛世主动找上门来,否则这事就此作罢。】
信息发送成功。
他看了一眼时间,刚过十点。这个时间……估计二哥正与那位美人翻云覆雨,共度良宵吧。
一丝自嘲的苦笑爬上他的嘴角。
他倾身拿起醒酒器,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慕西尼,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细细品味其香气与口感,而是猛地仰头灌下一大口。
醇滑的液体带着微涩的果香滑过喉咙,却未能带来丝毫慰藉,反而像一团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此刻只想让酒精彻底麻痹自己的神经,让大脑一片空白,不必再去想赵云笙,不必去想那通电话,更不必去想此后漫长而冰冷的、没有那个人的未来。
然而,酒精似乎并未立刻起效。
就在他浑浑噩噩地坐了约莫半小时后,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伴随着急促的震动——是赵云笙的来电。
李言之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他盯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指尖冰凉。
不会是……像他那些混乱梦境中最坏的预演一样,是来正式说分手,为三人这段纠缠不清的关系画上休止符的吧?
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他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证明着连接的存在。
就在李言之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沉默的压力时,赵云笙的声音终于传来,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穿透了夜色:
“我离开后,哭了吗?”
李言之的心脏猛地一缩,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几乎是立刻回答,声音冷硬,带着一种倔强的自我保护:“没有。”
电话那头又陷入了沉默,仿佛在消化他这个答案。过了几秒,赵云笙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做得好。”
李言之咬紧了下唇,没有回应。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最后,赵云笙说道:“我挂了。”
李言之闭上眼,任由心口的疼痛蔓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疏离:“随便你。”
双方再次陷入沉默,这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漫长,都要沉重。
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塞在信号的两端,却终究一个字也无法传递。最终,听筒里传来“嘟——”的忙音,冰冷而决绝。
赵云笙挂断了电话。
李言之维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僵硬地坐在沙发里,许久许久,直到窗外的夜色浓稠得化不开,直到杯中红酒的余温彻底散去,只剩下冰冷的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