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中文网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三月初八的长安城,空气里浮动着一种异样的燥热。往年此时,春风该是和煦的,带着桃李的微甜和柳絮的温柔。可今日不同,这热浪并非来自天际,而是从朱雀大街两侧密密匝匝、涌动不息的人潮里蒸腾而出。榆钱嫩黄,本该是清甜的气息,此刻却被浓烈到刺鼻的檀香彻底压过。那香气霸道地钻进鼻腔,粘在喉咙里,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腻。无数条悬挂在高杆上的杏黄佛幡,在无风的空气中低垂着,幡上用金粉描绘的梵文和莲座图案,在过于明亮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晕,晃得人睁不开眼。

“来了!慧明大师要出寺了!”

不知是谁嘶哑地喊了一声,这声音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整条朱雀大街。无数颗脑袋齐齐转向荐福寺那两扇紧闭的、新漆的朱红山门,眼神里燃烧着近乎狂热的期盼。攒动的人头汇成一片黑压压的海洋,从街心一直蔓延到两侧店铺的台阶之上,连屋顶的瓦片缝隙里都探出了好奇或虔诚的面孔。商贩早已绝迹,平日里此起彼伏的吆喝被此刻嗡嗡的、充满敬畏的议论所取代。空气中弥漫的香火气浓得化不开,几乎凝成有形的云雾。

狄仁杰坐在临街茶肆二楼的雅间内,窗棂半开。杯中清茶的淡雅香气,顽强地在这片浓香重雾中辟出一小块清冽之地。他身着常服,深青色的圆领袍洗得有些发白,更衬得他面容清癯,目光沉静。新晋的大理寺卿并未随波逐流挤在街心,只是选择了一个可以俯瞰全局的角落。他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温润的瓷杯边缘,视线平静地扫过楼下那片沸腾的海洋,最终落在荐福寺金光闪闪的牌匾上。

“狄公,”坐在他对面的裴行俭,新任的大理寺少卿,年轻气盛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不以为然,“这般景象,可真是……百年难遇。说是‘虹化升天’,一步登入极乐净土。您说,这世间真有如此神迹?”

狄仁杰的目光没有收回,只是端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茶水微涩,回甘悠长。“神迹?”他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楼下隐约传来的喧嚣,“人心所求,有时比神佛本身更为炽烈。行俭,你看这万人空巷,争睹的,究竟是佛光,还是人心深处那点对虚妄的痴念?”

裴行俭顺着狄仁杰的目光望去,只见人群的狂热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着每个人的理智。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要开口,楼下骤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几乎要将茶肆的屋顶掀翻!

“开了!开了!山门开了!”

荐福寺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山门,在万众瞩目之下,伴随着低沉悠长的法号声,终于缓缓向内洞开。阳光争先恐后地涌入,照亮了门内肃立的八名身披大红袈裟的魁梧僧人。他们手持巨大的金刚杵,神情庄严肃穆,如同守护天门的力士。在僧人之后,十六名精壮沙弥抬着一座巨大的莲花法座,步履沉稳地踏出山门。

那法座通体由名贵的紫檀木雕琢而成,花瓣层叠,每一瓣都镶嵌着温润的玉片,在日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法座中央,端坐着今日万众瞩目的核心——慧明大师。他身披一件用金线织就、缀满细小珍珠的华丽袈裟,在阳光下灿然生辉,晃得人几乎无法直视他的面容。只能隐约看见他低垂的眼睑,以及下颌梳理得一丝不苟、仿佛也镀上了一层金光的雪白长须。他双手结印于腹前,枯瘦的手指如同古松的虬枝,纹丝不动。一股令人心神安宁的奇异檀香,比街市上弥漫的更为纯粹浓郁,随着他的出现,再次汹涌地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市井气味。

“阿弥陀佛!慧明大师功德圆满!”

“大师慈悲!请佑我长安!”

无数人激动地呼喊、下拜,如同被狂风吹倒的麦浪。有人热泪盈眶,有人匍匐在地,额头紧贴着被无数人踩踏得温热的地面,虔诚地叩首。那抬着法座的沙弥队伍,在震耳欲聋的诵佛声浪和两旁僧侣抛洒的漫天金色花瓣中,以一种近乎庄严的缓慢速度,沿着铺设在街心、直通高台的猩红毡毯,一步步向前移动。高台就搭建在离茶肆不远的前方,同样装饰着繁复的莲花图案和杏黄佛幡,在阳光下显得无比神圣。

裴行俭也被这浩大的声势所慑,身体微微前倾,屏息凝神地望着那步步登高的法座。狄仁杰却依然端坐,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目光锐利如鹰隼,越过狂热的信徒,牢牢锁在法座底部那承托着莲台与慧明大师重量的粗壮檀木支架上,以及支架与紫檀莲台底座那异常复杂的榫卯结构连接处。他指腹无意识地划过杯壁,留下细微的湿痕。

法座终于被稳稳地抬升到丈余高的法台顶端。慧明大师如同入定,依旧保持着那神圣的姿态。台下,万头攒动,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高台,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仿佛怕惊扰了这即将到来的神圣时刻。荐福寺住持,一位同样须发皆白、披着赤金袈裟的老僧,缓步走到台前。他双手合十,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响彻全场:

“时辰已至!慧明大师功德圆满,肉身虹化,归返西方极乐!请诸善信,屏息凝神,恭送大师!”

话音刚落,全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静得可怕,静得能听到风吹过幡旗的猎猎微响,静得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座华贵的莲台法座上,聚焦在慧明大师那仿佛凝固的金身之上。住持高举双臂,口中开始吟诵起古老而晦涩的梵咒,声调抑扬顿挫,充满神秘的力量。两侧的僧众也随之齐声诵唱,梵音如潮,在寂静的长安城上空回荡。

就在这梵音达到最高亢、最庄严的一瞬——

一声沉闷得如同地底深处传来的咆哮,猛地撕裂了神圣的诵经声!

声音的源头,正是那紫檀莲台法座的下方!

轰——!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毁灭性的力量感。紧接着,是更为剧烈的、令人耳膜刺痛的爆裂巨响!

只见那坚固无比的紫檀莲台法座底部,如同一个被巨力撑破的朽烂皮囊,骤然炸开!无数紫檀木的碎片、镶嵌的玉片、金色的漆皮,混合着刺眼的火光和浓得化不开的黑烟,猛地向上喷薄、四散激射!巨大的冲击力将沉重的法座瞬间撕裂、抛起!端坐其上的慧明大师,那金光灿灿的身影,如同狂风中的一片枯叶,被这恐怖的爆炸力量狠狠掀飞,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而诡异的弧线,然后重重地砸落在高台边缘,又翻滚着摔落台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随即,死寂被彻底打破。惨叫声、惊呼声、哭喊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爆发!人群彻底炸开了锅!前一秒还沉浸在神圣肃穆中的信徒们,此刻如同被浇了沸水的蚁群,惊恐万状地互相推搡、践踏、奔逃!秩序荡然无存,只剩下歇斯底里的混乱和求生的本能。猩红的毡毯被无数慌乱的脚步踩踏得污秽不堪,抛洒的金色花瓣被卷入混乱的漩涡,瞬间消失无踪。浓烈刺鼻的硝烟混合着檀香燃烧后的焦糊气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作呕的皮肉焦臭,迅速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街衢。

裴行俭猛地站起,脸色煞白,一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佩刀,目光惊骇地望着窗外那片瞬间化为炼狱的街市。“狄公!这……!”

狄仁杰早已起身,动作迅捷却不见丝毫慌乱。他深邃的眼中没有丝毫对所谓“神迹”的惊诧,只有一片冰冷的锐利和洞悉一切的凝重。刚才那声沉闷的异响,那异常的结构连接点,此刻都指向一个明确而残酷的答案。

“是火药。”狄仁杰的声音异常沉稳,斩钉截铁,清晰地穿透了楼下的混乱喧嚣,落入裴行俭耳中,“绝非什么虹化升天!行俭,随我来!立刻封锁现场,驱散人群,保护痕迹!任何人不得靠近法台!”

他话音未落,人已如一道青色的旋风,大步流星地冲出雅间,直扑楼梯。裴行俭猛地回过神,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紧随其后。两人穿过因恐慌而混乱不堪的茶肆大堂,迅速分开惊恐四散的人群,冲到了混乱的核心——高台之下。

现场一片狼藉,触目惊心。猩红的地毯被撕开巨大的口子,露出下面灰扑扑的地砖,上面散落着焦黑的木块、扭曲的金属构件、破碎的玉片,还有星星点点暗红发黑、散发着焦臭的粘稠物。慧明大师的“金身”就摔落在离台基不远的地上,那件价值连城的金线珍珠袈裟被撕裂了大半,焦黑蜷曲,与其下同样焦黑变形、几乎无法辨认人形的躯体黏连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焦糊与血腥混合的恶臭。几个胆大的僧人正跪在不远处,对着那具焦尸痛哭流涕,口中念念有词“虹化有瑕”、“大师未竟”之类的话语。

狄仁杰无视了僧人的悲泣,目光如炬,锐利地扫视着爆炸中心点——法台之下那片焦黑狼藉的地面。他蹲下身,丝毫不顾污秽,伸出两根手指,异常仔细地在滚烫的灰烬、木屑和泥土中拨寻。指腹传来灼烧的刺痛和碎片的尖锐感。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在几片较大的、带着明显燃烧痕迹的紫檀木碎片下,他捻起了一小片东西。质地坚硬,边缘参差不齐,呈不规则的弧形,内侧隐约可见竹节的纹理,表面被爆炸的火焰燎得焦黑,但仍能辨认出是竹质。狄仁杰将它凑到鼻端,深深一嗅。

一股极其强烈、极其刺激的硫磺气味,混杂着木炭燃烧后的焦糊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石气息,霸道地冲入鼻腔。这气味,与弥漫在空气中的焦臭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冰冷的、属于毁灭的力量感。

“找到了。”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凝重,他将那片焦黑的竹筒碎片小心翼翼地用一方素净的手帕包好,递给身后的裴行俭,“仔细收好。此为关键证物。”

裴行俭郑重接过,入手只觉那竹片残留着爆炸后的余温,刺鼻的硫磺味透过手帕隐隐传来。他强忍着不适,将其贴身藏好。

狄仁杰的目光并未停留,而是如同最精准的尺规,沿着爆炸冲击波扩散的方向,由中心焦坑向外围辐射状地搜寻。他拨开散落的灰烬和碎木,视线锐利地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异常。果然,在距离中心约莫三步远的地方,几片更小的、颜色更浅淡的竹屑半掩在尘土里。他拾起一片,再次嗅闻,硫磺味虽淡,却依旧清晰可辨。再向外五步,又有零星几点,散落在倾倒的法台支架阴影下。

这些竹屑,如同一条被爆炸抛洒出的、断断续续的隐线,指向了爆炸威力的来源方向——西北侧!

狄仁杰直起身,目光顺着这条隐形的线索,投向西北。越过混乱奔逃人群的头顶,越过荐福寺高耸的黄色院墙,视线落向长安城郭之外那片略显荒凉的郊野方向。

“行俭,”狄仁杰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即刻带人,将此地方圆百步之内严密控制起来,尤其是法台残骸与那焦……‘遗蜕’,务必仔细勘验,任何可疑碎片、粉末,哪怕只有针尖大小,皆不可放过!特别是类似的竹片或容器残骸。若有僧人试图靠近或移动,一律阻拦!”

“是!狄公!”裴行俭抱拳领命,立刻转身呼喝随行的几名大理寺差役,开始清场布控。

狄仁杰则不再耽搁,他身形一动,如同融入混乱人群的一道青影,速度极快却异常灵活,避开推搡奔逃的人流,逆着方向,朝着西北城门疾步而去。他步伐沉稳,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踩在那条由焦黑竹屑构成的隐形线索之上。荐福寺那场惊天爆炸的硝烟与焦臭,在他身后渐渐淡去,但空气中那股硫磺特有的、冰冷的死亡气息,却如同附骨之疽,缠绕在他敏锐的感官之上,指引着他穿越喧嚣的长安街巷。

穿过拥挤混乱的城门洞,城外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断。官道两侧,初春的麦田泛着新绿,远处村落炊烟袅袅,一派宁静。然而,狄仁杰的脚步并未在官道上停留。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路面,在靠近道旁松软泥土的地方,再次捕捉到了极细微的线索——几点不易察觉的、同样带着焦黑痕迹的竹屑,夹杂在车辙和蹄印之间,指向了一条岔向荒僻野地的小径。

小径蜿蜒,两旁是半人高的枯黄蒿草和杂乱丛生的灌木。越往前走,人迹越是罕至。狄仁杰放慢脚步,如同经验最丰富的猎手,目光如梳,仔细地扫过脚下每一寸土地,拂开挡路的草茎。在几处被踩踏过的草丛根部,他又发现了零星的、颜色更深、似乎被反复踩踏过的竹屑。空气中也开始隐隐浮动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与爆炸现场同源的、令人不安的硫磺气味,混杂在草木泥土的气息中,虽淡,却异常刺鼻。

小径的尽头,一座破败的庙宇轮廓在稀疏的林木掩映下显现出来。庙墙倾颓,露出里面同样残破的殿宇,屋顶塌了大半,枯黄的野草从瓦砾缝隙中顽强地钻出。庙门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如同巨兽张口的门洞。这里显然荒废已久,连野物似乎都避之不及。

然而,当狄仁杰悄无声息地靠近那破庙残垣时,那硫磺的气味骤然变得浓郁起来,还混合着一股浓烈刺鼻的硝石味和木炭燃烧后的焦糊气。他屏住呼吸,隐在一段尚算完整的土墙之后,侧耳倾听。

庙内并非全然死寂。有极其轻微的、仿佛极力压抑的粗重喘息声,还有金属或硬物刮擦地面的细微摩擦声断续传来。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

狄仁杰眼神一凛,手指悄然按在了腰间佩剑的剑柄之上。他身形微伏,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灵猫,借着断壁残垣的阴影,无声无息地潜入了破庙的院落。

院中荒草丛生,几根腐朽的梁柱斜插在瓦砾堆里。那刺鼻的气味源头在正殿方向。狄仁杰脚步轻捷如狸猫,迅速移动到正殿一扇倾倒的窗棂旁,借着巨大的缝隙向内望去。

殿内光线昏暗,灰尘在从破顶漏下的几缕天光中飞舞。眼前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狄仁杰瞳孔也不由得微微一缩。

这哪里还是什么供奉神佛的殿堂?分明是一个极其简陋、却又透着致命气息的作坊!

殿中央,三个用粗糙黄泥胡乱糊成的土炉子还散发着微弱的余温,炉壁被熏得黢黑。炉子旁边,散乱地堆放着几大堆颜色各异的粉末:刺眼的明黄色硫磺块、灰白色的硝石结晶、以及乌黑的木炭粉末。几只破旧的木桶歪倒在地,桶壁上沾满了混合的粉末。地上散落着许多半尺长短、一端被削尖、一端还残留着竹节的粗竹筒。旁边还有几把豁了口的柴刀、几柄锈迹斑斑的短柄铁铲。角落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人影。

那人衣衫褴褛,沾满了硫磺和炭粉混合的污迹,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他背对着门口,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压抑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正是从他那里发出。在他脚边不远,扔着一件被撕破的、沾满污迹的粗布短衫,还有一双同样肮脏不堪的破草鞋。

狄仁杰的目光如电,迅速扫过整个空间,确认没有其他埋伏。他不再隐藏,一步踏入殿内,脚下踩碎了几片干燥的落叶,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那蜷缩的人影如同被毒蛇咬中,猛地一颤,惊骇欲绝地转过身来!

一张年轻、却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得不成样子的脸映入狄仁杰眼帘。他捂着右眼的手缝里,正有暗红的血混着浑浊的脓液不断渗出,染红了半边脸颊和脖颈。左眼则瞪得溜圆,充满了极度的惊惶,死死盯着突然出现的狄仁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身体本能地向后缩去,撞在冰冷的泥炉上,激起一片灰尘。

“你……”沙哑破碎的声音从那颤抖的嘴唇里挤出,“你是谁?!”

“大理寺狄仁杰。”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与恐惧的威严与安定力量。他并未立刻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对方脸上的伤,“你的眼睛,是被这硫磺硝气所灼伤?”他的视线扫过地上散乱的硫磺硝石粉末,以及年轻人脸上那典型的化学灼伤痕迹。

那年轻人浑身剧震,狄仁杰的名号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他仅剩的左眼中,恐惧瞬间被一种巨大的绝望所淹没,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身体软软地顺着泥炉滑坐在地,捂住伤眼的手也无意识地垂落下来,露出那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伤口。他嘴唇哆嗦着,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言喻的悔恨:

“狄……狄大人……报应……这是报应啊!我们……我们造孽了……”

“造孽?”狄仁杰向前一步,目光如炬,紧盯着他,“造何孽?替何人做这杀人的火药?那荐福寺高台下的火药,可是出自此处?”

“是……是……”年轻人涕泪横流,混合着眼角的脓血,污浊一片,“是……是慧明大师……不,是那假秃驴!还有……还有那些贵人老爷们!逼着我们做……没日没夜地做……用这竹筒……填满那些要命的粉末……说是……说是要助大师虹化登天……” 他语无伦次,充满了恐惧和怨毒,“可那根本不是什么登天粉!是……是阎王爷的催命符!我的眼睛……阿顺哥他们……都炸死了!都死了啊!”他情绪激动,猛地指向殿内另一个更阴暗的角落。

狄仁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借着微弱的光线,才赫然发现那里胡乱堆着几卷破草席,草席边缘,露出几截同样沾满污迹、僵硬发黑的肢体!

一股浓烈的尸臭混合着刺鼻的硝磺气味扑面而来。饶是狄仁杰心志坚韧,胃里也忍不住一阵翻腾。他强压下不适,沉声追问:“‘贵人老爷们’?都有谁?那慧明是假?证据何在?说!”

“不知道……小的真不知道具体是谁……”年轻人痛苦地摇头,牵扯到伤眼,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只……只见过穿得极好的人来……坐着大马车……蒙着脸……说话拿腔拿调……每次都是慧明那假秃驴亲自陪着……后来……后来有一次,我……我偷偷听到他们争吵……慧明说要再加五成利……不然就把账本捅出去……说上面记着所有老爷们的名字和捐的‘香火钱’……还有……还有他根本不是和尚的证据……都藏在……藏在……”

他话未说完,身体猛地一僵,仅剩的左眼骤然瞪大到极致,死死盯着狄仁杰身后的殿门方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极度惊恐的声响,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景象!

“藏……藏……”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头一歪,彻底瘫软下去,气息全无。

狄仁杰心头警兆骤生!他甚至来不及回头查看,身体已本能地向侧后方疾闪!

噗!噗!噗!

三支闪着幽蓝寒光的短小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几乎是擦着他的衣角,狠狠地钉入了他刚才站立位置后面的泥炉土壁上!箭尾兀自剧烈地颤动!

紧接着,殿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狄仁杰猛地转身,只看到一个穿着灰色短打、身形矫健的背影在破庙残垣的缺口处一闪而逝,消失在茂密的荒草丛中!

“追!”狄仁杰低喝一声,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破殿!然而,那杀手显然对地形极为熟悉,且早有准备,等狄仁杰追到断墙边,只看到荒草剧烈摇晃的痕迹一路延伸向远处密林,人早已不见踪影。

狄仁杰停下脚步,脸色阴沉。他迅速返回殿内,探了探那年轻人的鼻息和颈侧,确实已经断气。凶手灭口,干净利落。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狄仁杰的目光,却落在了年轻人临死前死死盯着的方向——并非殿门,而是他身后那尊仅剩半截泥胎、早已看不出供奉的是何方神圣的残破神像底座。神像基座由巨大的青石垒成,其中一块石头边缘的苔藓和灰尘,似乎有被最近触碰过的痕迹,与周围的陈旧形成细微的差别。

狄仁杰蹲下身,仔细查看那块青石。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那条细微的缝隙边缘轻轻摸索、按压。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感!他眼神一凝,运起巧劲,顺着一个特定的角度用力一扳。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那块看似沉重无比的青石,竟被他缓缓推开了一角,露出下方一个尺许见方的幽暗空间!一股陈旧纸张和尘土混合的气味涌了出来。

狄仁杰探手入内,指尖触到了几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他将其取出,迅速解开油布。

里面赫然是两样东西:一本用上好宣纸装订、但边角已有些磨损的厚厚册子,以及一件折叠整齐、入手却异常沉重坚韧的……僧衣内衬?

狄仁杰首先展开那件内衬。入手冰凉滑腻,沉甸甸的,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奇异的暗金色光泽。这绝非普通僧衣!它由无数细密如发丝的金线编织而成,中间似乎还夹着某种极薄却异常强韧的金属丝网,结构繁复精密,宛如一件贴身的软甲!内衬的领口内侧,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一个不起眼的标记——并非佛门法印,而是一个篆体的“崔”字!

崔?狄仁杰眼中寒光一闪。长安崔氏?清河崔氏的分支?豪门巨族!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立刻翻开那本厚厚的册子。册子内页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记录着一笔笔令人瞠目的“香火供奉”:

“天授元年腊月十五,崔府君捐金五百两,檀香百斤,助虹化法仪……”

“天授二年元月初七,李府尹捐银八千贯,玉佛一尊……”

“郑侍郎,捐城南良田三百亩……”

“王将军,捐前朝古剑三柄,明珠一斛……”

一笔笔巨资,一个个显赫的名字,触目惊心!而记录的最后几页,笔迹明显潦草仓促了许多,像是匆忙补记:

“……慧能非僧,俗名胡三,江陵浪荡子……甲胄在身,何谈虹化?诸公所求,不过借佛敛财,各取所需……若再相逼,此账册当昭告天下!勿谓言之不预也!”

账册!金丝软甲!假和尚的身份!豪门权贵的名字!所有破碎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两样东西瞬间串联,指向一个令人心寒的真相!

狄仁杰合上册子,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看了一眼地上那死不瞑目的年轻工匠和角落草席下的尸骸,又望向殿外荒凉的天空,眼中冰封的怒意之下,是深沉的悲悯。这哪里是什么佛门圣地?分明是权欲与贪婪交织、以人命为祭品的修罗场!

“崔府君……李府尹……郑侍郎……王将军……”狄仁杰低声念出账册上那些显赫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冰水,“好一个‘借佛敛财,各取所需’!好一场万人空巷的‘虹化升天’!”

他不再停留,将账册与金丝软甲重新用油布仔细包好,贴身藏入怀中。那冰冷的触感和沉重的分量,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紧贴着他的胸膛。转身大步走出这弥漫着死亡与罪恶气味的破庙,向着巍峨的长安城,向着那风暴的核心,决然走去。

大理寺衙署深处,一间门窗紧闭、守卫森严的静室之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空气里弥漫着上等沉水香清冽的气息,却丝毫无法驱散那份无形的沉重。

紫檀木长案之后,端坐着当朝宰相,狄仁杰的恩师兼举主——岑文本。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此刻眉头紧锁,沟壑纵横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仿佛承载着千斤重压。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按在狄仁杰呈上的那本墨迹犹新的奏报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案前,狄仁杰肃立,身姿挺拔如松,目光沉静如渊,等待着雷霆的到来。

“怀英啊怀英……”岑文本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难以置信的惊怒,“你……你这奏报中所言,可字字确凿?那慧明……竟是个假和尚?身披金甲,行此欺天之术?还有这账册……”他拿起旁边那本摊开的、记录着惊人“香火”的册子,手指微微颤抖,“崔澧(清河崔氏分支家主)、李浑(京兆尹)、郑元礼(工部侍郎)、王孝杰(左威卫将军)……这……这上面的人名,哪一个不是跺跺脚长安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你可知,此报一旦递入宫中,将掀起何等滔天巨浪?!”

“恩师,”狄仁杰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拱手,目光直视岑文本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证据确凿,铁案如山。荐福寺法台爆炸残留火药竹筒碎片,硫磺气味刺鼻;城外破庙火药作坊,硫磺、硝石、木炭堆积如山,更有枉死工匠尸骸为证!此为其一。其二,假和尚慧明,俗名胡三,其身份由作坊幸存工匠临终指认,并有账册中胡三亲笔所书‘慧能非僧’之自供状为凭!其三,此金丝软甲,”他指向长案上那件闪烁着冰冷暗金光泽的内衬,“由精金丝混合秘制乌金丝编织而成,刀剑难透,水火不侵,乃军中大将保命之物!其领口内绣‘崔’字标记,与账册所录首位‘大功德主’崔澧府君相合!此物正是那假和尚行骗时贴身穿着,用以制造‘金身不坏’假象、蒙骗世人之物!此为其三!三重铁证,环环相扣,指向权贵借佛敛财,以火药制造‘神迹’,实为掩人耳目,行贪渎之实!更以无辜工匠性命为祭!此案若不彻查,天理何存?国法何在?!”

狄仁杰的话语,字字如锤,敲打在静室的死寂之上。每一条证据都清晰确凿,无可辩驳。尤其是那件金丝软甲,在烛光下泛着冰冷而残酷的光泽,如同豪门贪婪最赤裸的象征。岑文本凝视着那软甲上细密的“崔”字银绣,又翻动着账册上那一个个烫手的名字,眼神中的惊怒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无奈和忧虑所取代。他长长地、沉重地叹息一声,那叹息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怀英……你所言,为师岂能不信?证据链环环相扣,确已无转圜余地。”岑文本放下账册,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然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啊。崔澧乃皇后远亲,李浑掌京畿重地,郑元礼管着工部营造,王孝杰更是手握北门禁军一部……此案若掀开,朝堂必遭剧震!恐非社稷之福……”

“恩师!”狄仁杰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金石之音,“正因牵涉如此之广,位高权重者如此之多,此案才更需雷霆手段,犁庭扫穴!若因畏惧权贵而纵容此等蠹虫,以神佛之名行贪渎之实,视人命如草芥,则朝廷威信荡然无存!上行下效,纲纪废弛,那才是真正的社稷之祸!今日他能以火药制造假佛升天,明日又当如何?此风断不可长!大理寺掌刑狱典章,若遇此大奸巨恶而退缩,狄仁杰何以面对头顶獬豸冠?何以面对陛下托付之重?何以面对长安街市枉死的冤魂?!”他话语铿锵,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静室中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烛火跳跃,在岑文本苍老的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提拔、刚正不阿如同利剑的学生,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玷污的执着与凛然正气,那份深沉的忧虑之中,终于缓缓透出一丝决绝。良久,他再次长长吐出一口气,那气息仿佛吹散了所有的犹豫。

“罢了!”岑文本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架上的毛笔都跳了一跳,“你说得对!纲纪国法,重于泰山!此等蠹虫,若不剪除,遗祸无穷!老夫……这就带你入宫面圣!此案,必须由陛下圣裁!”他浑浊的眼中,此刻也燃起了属于帝国宰辅的威严与刚毅,“怀英,带上你所有的证据!我们,这就去紫宸殿!”

夜色深沉,紫宸殿内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女皇武则天高踞御座之上,冕旒垂下的玉珠微微晃动,遮挡了她部分面容,却挡不住那两道如同实质、冰寒刺骨的目光。她手中紧紧握着狄仁杰那份奏报的抄本,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青白。御座之下,两列文武重臣肃立,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被狄仁杰奏报点名的崔澧、李浑、郑元礼、王孝杰等人赫然在列,虽强作镇定,但脸色或青白,或涨红,眼神闪烁不定,额角隐隐可见细密的汗珠。

狄仁杰立于丹陛之下,身姿挺拔如青松。他面前的长案上,依次陈列着此案的关键证物:那块爆炸残留的焦黑竹筒碎片(盛于玉盘)、几片从破庙带回的硫磺和硝石样品、那件在灯火下闪烁着森冷暗金光泽的金丝软甲、以及那本摊开的、墨迹如刀的账册!

“崔卿、李卿、郑卿、王卿……”女皇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刀锋刮过每一个人的耳膜,她缓缓念出账册上的名字,目光逐一扫过下方那几张强自镇定的面孔,“狄卿所奏,尔等借荐福寺妖僧假造神迹,以火药制造爆炸‘虹化’之象,实则以此掩盖尔等巨额贪渎所得,中饱私囊……更兼草菅人命,致使工匠惨死破庙……对此,尔等有何话说?”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殿中。

“陛下!”崔澧第一个出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夸张的悲愤和委屈,他指着那件金丝软甲,“臣冤枉!天大的冤枉啊!此物……此物虽带有崔府标记,但实乃府中库房早年失窃之物!定是被那妖僧胡三所盗,用以栽赃陷害!臣……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对佛法更是虔诚无比,怎会行此等欺天灭佛、祸乱朝纲之事?这定是有人构陷!构陷啊陛下!”他涕泪横流,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之上,砰砰作响。

“陛下!”李浑也紧跟着跪下,声音急促,“臣身为京兆尹,只知荐福寺佛事盛大,乃长安百姓之福,也曾循例捐过些许香火,聊表诚心。至于那妖僧造假、火药作坊之事,臣实不知情!更遑论贪渎!狄大人所言,恐有……恐有失察之处!那账册……焉知不是妖僧为敲诈勒索而伪造?请陛下明鉴!”

郑元礼和王孝杰也慌忙跪下,连连叩首喊冤,言辞激烈,将一切推给死去的假和尚胡三,声称自己只是被蒙蔽的虔诚信众。

一时间,殿内充满了喊冤叫屈之声,矛头隐隐指向狄仁杰。

狄仁杰神色不变,面对这汹涌的狡辩浪潮,他上前一步,声音清朗如金石交击,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

“陛下!诸公辩称不知情、被蒙蔽、遭栽赃,看似有理,实则漏洞百出,不堪一驳!”他目光如电,扫过跪伏在地的几人。

“其一,栽赃之说!”他指向金丝软甲,“此甲乃御赐之物,工艺独特,内嵌乌金丝,非军中大将不可得!其上‘崔’字标记,乃内府巧匠以秘法银线织就,深入经纬,绝非事后缝缀!若为失窃,崔府君身为家主,掌管库藏重地,此等御赐重宝失窃,为何不报官?为何不追查?此其一疑!”

崔澧身体一颤,伏在地上的脸瞬间血色褪尽。

“其二,不知情之说!”狄仁杰拿起那几片硫磺和硝石样品,又指向竹筒碎片,“此火药配方,硝七硫二炭一,比例精准,威力巨大,绝非民间土制炮仗可比!其所需巨量硝石、硫磺,皆属朝廷严控之物!工部侍郎郑大人,”他目光如炬射向郑元礼,“工部近年拨付给荐福寺修缮殿宇、铸造佛像的批文之中,为何夹带了远超所需的硝石、硫磺?这些物料最终流向何处?郑大人一句‘不知情’,就能推卸监管之责?京兆尹李大人,”他转向李浑,“城外破庙火药作坊,规模不小,日夜赶工,浓烟异味远播,临近村落岂能毫无察觉?京兆府衙可曾接到过任何相关举报?可曾派人巡查过那片荒僻之地?若未曾,是玩忽职守!若曾巡查却未发现,是能力不足!若发现了却隐而不报……”他冷哼一声,未尽之意让李浑冷汗涔涔而下。

“其三,账册伪造之说!”狄仁杰拿起那本摊开的账册,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一行字迹,“此册记录,笔迹前后连贯,风格统一,显系同一人长期书写。而这一页,”他翻到胡三最后留下的那几行潦草字迹,“‘慧能非僧,俗名胡三……甲胄在身,何谈虹化?诸公所求,不过借佛敛财……若再相逼,此账册当昭告天下!’此笔迹虽潦草,但其架构、运笔习惯,与前页记录‘香火’的工整字迹,如出一辙!分明出自胡三一人之手!此乃其临死前留下的自白与威胁!岂容抵赖?!”

他放下账册,拿起那片焦黑的竹筒碎片,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陛下!诸公!空口辩白,苍白无力!真伪之辨,一验便知!此竹筒,乃爆炸核心残留之物,内壁沾满火药残渣!若诸公仍坚称此乃‘虹化神迹’,非人力火药所为……”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冷电般扫视全场,最后定格在殿外候命的裴行俭身上,“裴少卿!”

“臣在!”裴行俭应声而入,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赫然放着一个与证物竹筒大小相仿、同样一端削尖的新制竹筒,筒口用黄泥仔细封好。

“此乃臣按破庙作坊所留火药配方,以硝七、硫二、炭一之比例,现场配制填充之物!”狄仁杰朗声道,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大殿,“其威力,与炸毁法台、害死慧明假僧之火药,同源同质!是否‘神迹’,是否‘欺天’?请陛下与诸公共鉴!”

不等任何人反应,狄仁杰已大步走向殿门,示意裴行俭将托盘放在殿前开阔的汉白玉广场中央。在无数道惊骇、震怒、恐惧、探究的目光注视下,狄仁杰亲自拿起一根长长的引线,插入竹筒封口预留的小孔中。他取出火折,迎风一晃,幽蓝的火苗跳跃起来。

“狄仁杰!你大胆!”崔澧惊恐欲绝地嘶吼起来。

狄仁杰恍若未闻。火苗稳稳地凑近了引线。

嗤——!

引线瞬间被点燃,闪烁着危险的红光,急速地燃烧缩短!

殿内群臣,包括御座上的女皇,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着广场中央那嗤嗤作响的竹筒。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烈地撕裂了紫宸殿压抑的寂静!远比荐福寺法台下那声爆炸更为清晰、更为暴烈!火光伴随着浓烈的黑烟冲天而起!那个新制的竹筒在狂暴的冲击力下瞬间粉身碎骨,无数锐利的竹片如同致命的飞蝗,尖啸着向四周激射!坚硬的汉白玉地砖被炸出一个清晰的、带着灼烧焦痕的浅坑!刺鼻的硝磺气味如同汹涌的潮水,猛地灌入大殿,呛得人连连咳嗽!

爆炸的巨响如同丧钟,在每一个涉案者的心头轰然炸开!崔澧面如死灰,瘫软在地,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李浑、郑元礼、王孝杰等人亦是面无人色,冷汗瞬间浸透了朝服的后背,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铁一般的事实,伴随着这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刺鼻的硝烟,将他们所有的狡辩和侥幸,彻底炸得粉碎!

女皇武则天缓缓从御座上站起。冕旒的玉珠剧烈地晃动着,撞击发出细碎而冰冷的声响。她俯视着丹陛下瘫软如泥的几人,又看向殿外广场上那仍在飘散的硝烟和狼藉的炸坑,最后,目光落在了狄仁杰那挺直如松、仿佛承载着煌煌天理与森然国法的背影之上。那目光中,翻涌着雷霆般的震怒,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这位刚正能臣的激赏。

“人证物证俱在,铁案如山!”女皇的声音如同九天寒冰,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威严与杀意,响彻整个紫宸殿,“崔澧、李浑、郑元礼、王孝杰……尔等欺君罔上,亵渎神明,贪渎国帑,草菅人命,更以火药行险,祸乱京畿!罪无可赦!来人!”

殿外早已待命的金甲千牛卫应声如雷,铿锵而入!

“将此四贼及其涉案家眷,即刻拿下,押入天牢!着大理寺卿狄仁杰主审,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给朕彻查到底!凡涉案者,无论勋爵,一体严惩,绝不姑息!”

“臣,遵旨!”狄仁杰深深一揖,声音沉稳如山。

千牛卫如狼似虎地扑上,冰冷的铁链瞬间锁住了崔澧等人的脖颈和手脚。昔日高高在上的权贵,此刻如同待宰的猪羊,在绝望的哀嚎和徒劳的挣扎中被粗暴地拖出殿外,那金玉相击的朝服摩擦声,混杂着铁链的哗啦声响,成了他们权势终结的丧音。

喧嚣与雷霆暂歇,紫宸殿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那刺鼻的硝烟味,依旧顽固地弥漫着,如同权欲焚尽后残留的灰烬。

退朝后,狄仁杰并未立刻离开宫禁。夜色已深,星斗满天。他独自一人,踏着清冷的月色,再次来到了荐福寺。

白日里那场万人空巷、香火鼎盛的“盛典”痕迹尚未完全清除。猩红的地毯被撤去,但高台爆炸的残骸依旧触目惊心。焦黑的木料、扭曲的金属、散落的玉片,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如同巨大而丑陋的疮疤,烙在这座千年古刹的肌体之上。空气中那股浓烈的檀香味早已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难以驱散的焦糊与血腥混合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硝石余味,沉淀在寺院冰冷的空气里。

几个留守的年轻僧人,远远看到狄仁杰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慌忙躲入殿宇的阴影之中,只敢探出半个脑袋,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

狄仁杰没有理会他们。他穿过狼藉的庭院,径直走向大雄宝殿后方那处僻静的塔林。在一座古朴的石塔前,他停下了脚步。塔前空地上,一堆小小的篝火正在静静燃烧。火焰跳跃着,舔舐着空气,发出噼啪的轻响。

火光映照着狄仁杰沉静而略带疲惫的面容。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个用素布包裹的物件。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焦黑扭曲、形状怪异的碎片——那是白日爆炸后,从假和尚“慧明”焦尸上清理下来的、被高温熔毁变形的所谓“佛骨舍利”残骸。它们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诡异而冰冷的光泽。

狄仁杰沉默地凝视着这些碎片片刻,眼神复杂。最终,他手腕一扬,将这几块承载着巨大谎言与血腥的焦骨,投入了面前跃动的火焰之中。

嗤……

焦骨遇火,发出轻微的声响,腾起几缕带着异味的青烟,迅速被火焰吞没,化为更加细碎的灰烬。

“佛骨未冷,人心已寒。”狄仁杰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塔林中响起,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这沉沉的夜色听,“金身裹贪欲,袈裟藏豺心。纵有万贯香火,千般神通,又岂能渡这无边的欲壑?到头来,不过一场焚尽自身的虚火罢了。”他的话语里,没有破获大案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沉的悲悯,如同冰凉的泉水,流淌在这片被亵渎的土地上。

他负手而立,久久地凝视着那堆渐渐熄灭的篝火,看着最后的火星在夜风中明灭,如同无数双不甘瞑目的眼睛。夜风吹过塔林,掠过那些历经沧桑的石塔,发出呜呜的低咽,仿佛古佛的叹息。

许久,狄仁杰才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越过低矮的院墙,望向荐福寺深处,那座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肃穆的藏经砖塔。塔身古朴,沉默地矗立在清辉之中,历经风雨,未曾被白日那场喧嚣的闹剧和血腥的爆炸所惊扰。塔尖仿佛融入了幽邃的夜空,指向那浩瀚无垠的星河。

他轻轻掸了掸并无灰尘的袍袖,步履沉稳,踏着满地清冷的月色,独自向寺外走去。深青色的身影渐渐融入长安城沉沉的夜色里,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虽未激起惊涛骇浪,却在这权力与欲望交织的城池深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涟漪。

315中文网推荐阅读:总裁老公:高先生的金丝雀飞了!风华正茂再重逢斩神:林七夜竟是我基友!重生逆天凰后:帝尊,你再撩!凤落紫霄之嫡女倾华假死后,彪悍农女拐个猎户生崽崽九天叶飘零瑶妃传浅予禇知白无明深渊快穿攻略之务实任务者原神:仙兽的我成为了执行官副本boss恋爱脑,娇娇宝快跑玄门小祖宗重生后再次封神【快穿】好孕尤物粉嫩嫩说好免费领福袋,你怎么骗我修仙从火影开始还散楼都市位面聊天群嫡女重生后,娇宠了高冷将军苟了千年,她的村民都成神了异世重生之:哥哥是个智能体快穿:宿主大大又抢男主了最后还是跟了你姚远小说全本免费阅读克苏鲁世界:我在那开诊所的日子蔚蓝档案重新的故事最强狂婿叶凡秋沐橙养老世界,玩成末日求生惊悚直播:人畜无害小白兔?猫猫我啊,靠养皇子升咖啦叙世羽奥特:带着游戏技能系统穿越了时空绮梦:王爷拥有读心术快穿之炮灰只想修炼姐姐的名字宫门深海来自旧时光我们的家人啊先婚后宠的妻神秘复苏,但是无敌原神:别跑呀,我的树王大人柯南:我的人设很柯学前夫,认输吧!我身价千亿你高攀不起独爱天价暖妻我的小青梅好可爱开局爆打懒儿,宿主她凶残成性至尊霸爱:火爆召唤师太妖孽穿越之许笑笑的修仙人生从五雷神火令开始:捕快修仙
315中文网搜藏榜:婚然心动,总裁的独家盛爱被休后:我带娘家登顶为王物业通知:违反规则将被抹杀极品男漂亮女七零嫁糙汉,我两胎生了五个崽夜月之暗东隅虽逝穿越莲花楼之李莲花,你要好好活脱离奴籍后,长姐回家种田了世子爷的心尖宠:长公主婚后日常道灵:噬道重生之霸气嫡女勇谋权快穿:宿主是个呆萌小花妖崩铁:重生成虚数之树管理员你咋掉到七十年代去啦?你妹又作妖啦充电风云录携随身厨房,穿到四合院,发大财爱你如旧霸总的冰冷特工妻权倾凰图:毒妃谋天下聊天群从魔改版火影开始暗黑向日葵我以癌细胞长生,无敌诸天万界我在侯府当调解员,被全家宠了退婚夜,疯批大佬撩她吻她失控了主母换嫁!美强惨夫君追妻火葬场逃荒后,我怀孕了快穿:美凶残女配她又在线崩人设豪门恩宠:总裁求爱记异次游戏怦然心动第五人格之在庄园中嗑到嗨!修仙:从感受杀气开始综影视之我靠生子变强从医十八年,重生到高考报志愿前神瞳之无限推演末世重生我靠囤货零元购硬核求生猎户家的小娇娇撩不停武祖之巅地府驻外临时工轮回者:从乐园逆子到亲儿子!我的宿主有点傻穿书七零小知青撩爆偏执大佬回到二十年前,我成了阿飘上古神工之术之傀儡天工心机王妃驾到,王爷哪里跑掉错时间段的士兵突击反派乖乖!我是来生崽的【快穿】汝本明珠
315中文网最新小说:TNT:一起航向梦闪耀的彼岸盗墓:高冷社恐又被要求负责了?我在诡异副本收债成神穿越笑傲江湖,别人练武我修仙斗罗:我水龙王,身份不止一个五年不回,荒年带两娃去部队寻夫成龙历险记之从莲花寺开始开局打爆狼牙,雷战求我别出手果断选择龙小云,范天雷求我别走全球数码时代之超级驯兽师斗神降世帝皇传说鬼灭之刃:开局救下香奈惠灵能者:女大学生逆袭异界之主穿成岭南悍妇,驯兽养个俏夫君兵魔录一笑倾城:妈咪带球跑后火爆全球神都斩妖人邂逅之旅毒妃重生:摄政王的掌心宠凤冠覆霜:乱世情仇绝世青龙武魂绛帐谋喜欢你不放手林凡修仙传记带着游戏在异世界开糖水铺子女变男后,一夜成顶流三界姻缘簿雄兵连:曙光回响十年夜行快穿:炮灰他又乖又软【快穿】小漂亮又被疯批强制爱了我,物理学恶魔,开局炖了皮冻凡渊之巅托雷英奥特曼前夫联盟:我的救赎修罗场道崩之日火影:博人穿越过去改变未来重生八零,兵王的通魂小媳妇综影视穿成苏培盛:苏妃也是妃宁安如梦:燕临天下,宁宁别想逃原神:风囚婆婆永远不是妈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一往情深从摆摊开始,我在古代卖名着戟天传南波万的无限流游戏八零女中医:极品小姑带娃进城了神探狄仁杰风云再起重生之味觉主宰:虚拟美食帝国通天箓:我在诡异世界重修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