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灯光惨白。林默敲完最后一行代码，按下发送键。疲惫像山一样压下来。他瘫在椅子上，闭上刺痛的眼睛。脖子被苏清璇勒过的地方还在疼，咽口水都像刀割。窗外霓虹的光从百叶窗缝里漏进来，打在他脸上，碎成一片片。
他费劲地站起来，骨头咔咔响。胃里空得发慌，只剩下钝痛。他抓起外套要走。
关灯前，他瞥了一眼苏清璇的总裁办公室。灯还亮着，门没关严。他看见她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
苏清璇头发斜披在肩后，散着。她翘着二郎腿，一条裹在黑丝袜里的腿从笔挺的西裤裤管里伸出来，线条清晰。她正烦躁地甩着一支镶钻的铂金钢笔。笔尖在纸上划拉，只发出刺耳的声音，写不出字。她用力戳了几下，纸上洇开几团难看的墨点。她低骂了一句，狠狠把笔拍在桌上。那支平时在她手里转得飞快的笔，现在死了一样躺着，钻闪的光看着像在嘲笑。
林默看着那支笔，心里像被小针扎了一下。他知道那笔对她多重要，是她爸送的。
一个念头冒出来，压都压不住。
他没回家，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走进了半夜还亮着灯的高档商场。卖顶级钢笔的柜台，灯光冷冷的。林默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那支笔。同一个牌子，但样子更简单：纯银的笔身，线条干净利落，只有笔夹顶上嵌了一粒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蓝宝石。
“先生，这是经典复刻限量款。”售货员笑着说。
林默没问价。隔着玻璃，他手指虚虚描着笔的轮廓。他能想到它握在她手里的样子，冰凉的银贴着她的皮肤。
“包起来。”他说，嗓子哑，但很干脆。
刷卡时跳出来的数字让他手指蜷了一下。那几乎是他的全部家当。走出商场，冷风呼地灌进他单薄的西装。他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把那个深蓝丝绒盒子紧紧按在心口。
第二天一早，苏清璇走进办公室，脸上像挂了层霜。黑眼圈很重。她径直走向办公桌。
拉开抽屉，手指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外面包着丝绒。她动作停住。
一个深蓝色的丝绒方盒，就放在她放文件的那一格上面。没有名字。
她心口莫名跳快了一拍。拿起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支纯银钢笔。晨光里，笔身闪着温润的光，笔夹顶上那粒小蓝宝石像颗小星星。
是他！苏清璇猛地抬头，隔着玻璃看向林默的位置。他低着头在看电脑，侧脸对着这边。眼下一片青黑，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干得起皮。身上穿的还是昨天那套西装，领口那儿还有点皱，像是被人用力扯过。
苏清璇的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冰凉的笔杆。这光滑的金属感，让她乱糟糟的心静了一下。她想起昨天下午，他那只滚烫的手死死抓住她手腕的感觉；想起他眼睛里布满血丝，痛苦又倔强的样子；想起他哑着嗓子吼“文件给我！”时，脖子上那道刺眼的红印子……
一股强烈的酸意猛地冲上鼻子。她用力攥紧了钢笔，冰凉的金属硌得她手心发痛。这笔像面镜子，照出她这几天有多疯多刻薄。她像头疯了的野兽，把所有的怒火、委屈、被背叛的疼，全变成刀子，狠狠扎向这个还留在她身边、默默挨着的人。逼他熬夜，撕他做的东西，用话刺他，甚至……差点真勒坏了他。
“没那么坏”？他对他姐说的话又响在她耳朵里。一股又乱又愧疚的情绪猛地涌了上来。她捏着钢笔的手指有点抖。
就在这时，林默拿着一份文件，敲了敲门。
“进。”苏清璇的声音比平时低哑。她飞快地把钢笔连盒子塞回抽屉最里面，动作有点急，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
林默推门进来。他第一眼就看见办公桌后的苏清璇。她斜披着头发，发丝垂在肩后。她翘着腿，西裤下裹着黑丝的腿线条清晰。她似乎刚烦躁地撩了下额前的头发，几缕发丝垂在颊边。这画面让林默心口莫名一颤，他立刻垂下眼，把文件放到桌上：“苏总，项目预算终稿，下午三点前要签好字交财务。”
他的声音还是哑的，像昨天那场冲突根本没发生过。
苏清璇却没法移开目光。他脸色白得吓人，黑眼圈那么深，只有那双眼睛还沉静地看着她。他站得笔直，但能看出身体绷得很紧，很累。
更浓的酸涩堵在她喉咙口。她想说话，道歉也好，问他一句也好，可一个字都挤不出来。那点该死的骄傲把她钉在原地。
她强迫自己扭开头，抓起桌上那支坏了的旧钢笔，想在文件上签名。笔尖刮着纸，只留下断断续续的、难看的墨痕，声音刺耳。
林默的目光在那支坏笔上停了一瞬，又飞快地挪开。他沉默地等着。办公室里静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清璇恼火地把坏笔往桌上一扔，发出“啪”一声响。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决心，猛地拉开了刚才那个抽屉。
她拿出了那支新的银笔。冰凉的笔杆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她没看林默，拔开笔帽，露出银亮的笔尖。
笔尖落在纸上，异常顺滑。墨水均匀，沙沙的写字声听着让人莫名安心。她一笔一画地签下“苏清璇”三个字，签得很慢，很用力。冰凉的银笔杆贴着她的手指，那颗小蓝宝石顶着她虎口，凉凉的，存在感很强。她甚至能感觉到笔芯在里面微微震动。
签完名，她“咔哒”一声合上笔帽。声音在安静里很清晰。她没有马上把文件推过去，也没抬头。只是低着眼，手指一遍遍摸着光滑的笔杆，感受那凉意和分量。好像要确认它真的在手里。
最后，她才把签好字的文件推到桌子边上。
“拿去。”她的声音很低，眼睛还盯着手里的笔，长长的睫毛挡住了所有情绪。骄傲让她没法低头，没法软和一点。但那紧紧握着笔、指关节都发白了的手，还有故意不看林默的样子，把她心里翻江倒海的动摇和那压不下去的巨大愧疚，暴露无遗。
林默往前一步，伸手去拿文件。他的指尖快要碰到文件边时，离苏清璇放在桌上、还在无意识摩挲着钢笔的手，只差那么一点点。他甚至能看清她白皙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闻到她身上那股冷冷的雪松香，混着新笔特有的金属味，就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飘着。
时间好像停了一下。林默的动作极其短暂地顿住了。他没看她，也没说话。只是平静地拿起文件，手指一点也没碰到她。
“是，苏总。”他低声回答，嗓子还是哑的。然后，他拿着文件，转身，安静地走了出去。门轻轻关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苏清璇。她还低着头，紧紧攥着那支银笔。笔在她手心里捂得有点热了，那粒小蓝宝石在早晨的光线里，固执地闪着一点点光。她摊开手，看着光滑笔身上映出的自己那张模糊又疲惫的脸，再想想林默刚才那张苍白却毫无波澜的脸……
那层骄傲的硬壳底下，那颗冻住的心，终于裂开了一条细缝。一丝滚烫的、名叫愧疚的东西渗了出来，烧着她自以为坚固的防线。她低不了头，道不了歉，但手里这支笔，像一颗扔进黑暗深渊的小火星，无声地说着：有些东西，就算被她用冰封着、想毁掉，也还没真的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