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卷着枯叶,抽打在跪在冰冷泥泞中的林默身上。他感觉不到寒冷,也感觉不到膝盖刺骨的疼痛。整个世界只剩下掌心那枚沾满泥污、冰冷刺骨的戒指,以及心脏被生生挖空后留下的巨大黑洞。苏清璇绝望的嘶吼——“滚!”、“永远结束了!”——如同魔咒,在死寂的夜空中反复回响。他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跪在公寓楼投下的巨大阴影里,彻底迷失。
不知过了多久,刺耳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划破了死寂。
林默的身体猛地一颤,动作僵硬迟缓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跃着两个字——“爸”。
他指尖颤抖着,费力地滑向接听。
“喂…爸?” 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空洞疲惫。
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带着家常的关切:“默娃?这个点儿还没休息?吃饭了没?最近咋样?”
林默喉咙发紧,努力平稳气息:“吃…吃了。还行,爸。您和妈都好吧?” 他试图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但那竭力压制的疲惫和绝望,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根本无法完全掩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父亲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敏锐:“娃儿,你不对劲!声音咋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成这样!跟爸说实话,是不是遇到啥坎儿了?”
父亲的直白关切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林默强行筑起的麻木外壳。一股强烈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他死死咬住下唇。
父亲没等他回答,直接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是不是……跟清璇那丫头闹别扭了?她呢?最近还好吗?你俩……没事吧?”
“清璇”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默的心上!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瞬间泛白,喉咙像是被什么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电话里只剩下他压抑而粗重的呼吸声。
这沉重的沉默,无疑是最好的回答。
父亲在电话那头深深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穿越了漫长的电话线,带着岁月的沉重和洞悉一切的无奈。再开口时,父亲的声音不再是追问,而是沉淀了半生智慧的沉稳与郑重,每一个字都像沉甸甸的石头,砸在林默混沌的心上:
“娃啊,爸没念过多少书,讲不出啥弯弯绕绕的大道理。可活了大半辈子,就认一个死理儿:做人做事,贵在真心。”
父亲顿了顿,声音更加清晰有力,仿佛敲打着林默的灵魂:
“真心,就是你的秤砣!得分得清啥是金疙瘩,啥是土坷垃!得分得清啥轻,啥重!”
“更要紧的是,担得起责任!别让那些真心实意待你的人……”
父亲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寒了心呐!”
“真心待你的人……寒了心……”
最后这七个字,如同洪钟大吕,狠狠撞在林默的耳膜上,又重重敲在他的心坎上!父亲朴实无华的语言,像一道撕裂浓雾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内心那片混乱不堪、布满荆棘的泥沼!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那枚冰冷的戒指,戒圈坚硬的棱角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父亲话语带来的震撼清晰!
苏清璇那含泪的、充满屈辱和绝望的质问,如同最清晰的影像,再次浮现在眼前:
“你爱的到底是我?!还是这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真正分清过我们?”
还有她最后那充满毁灭意味的嘶吼:“滚!”“永远结束了!”
父亲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林默自我麻痹和逃避的心锁。他不能再回避了!那个关于“双胞胎”身份认同和情感归属的核心问题,那个他刚才在苏清璇面前哑口无言、无法回答的问题,此刻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审判台,将他牢牢钉在上面,逼迫他必须直面,必须给出答案!不是为了挽回(此刻看来似乎已无可能),而是为了他自己,为了那被辜负的真心,为了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缓缓地从冰冷泥泞的地上站起身,双腿麻木僵硬,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走到街边,背靠着冰冷的梧桐树干,夜风吹得他单薄的衬衫猎猎作响。
他需要想清楚,必须想清楚!
他爱苏清璇吗?
毫无疑问,他爱!那份爱深入骨髓。可这份爱,是纯粹的、只属于“苏清璇”这个独一无二灵魂的爱吗?还是……掺杂了移情?因为她与苏清雅相似的面容,因为那段未能善终的旧情,让他不自觉地将对温暖和安定的渴望投射在了她身上?
是习惯使然?是责任捆绑?还是……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早已沉淀为一种更深刻、更复杂、却也更加独一无二的情感联结?
那苏清雅呢?
他对苏清雅,又是什么?
是未了的旧情?是愧疚?是看到她就想起当年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还是……仅仅因为她是苏清璇的姐姐,是曾在他困顿中给予温暖帮助的亲人,而生出的纯粹的关心和想要保护的责任感?
他需要找到答案。
一个清晰的、真实的、能够说服他自己的答案。
不是为了辩解,而是为了救赎。
为了不辜负父亲那句沉甸甸的——“别让真心待你的人寒了心”。
夜色更深,寒意更浓。林默靠在冰冷的树干上。他摊开手掌,那枚沾着泥污的戒指静静躺在掌心,折射着微弱而冰冷的光。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擦拭它,只是紧紧地攥住。一场无声却激烈的灵魂拷问,在寒风中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