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相碰那刻，冷紫嫣指尖划过沈璟竤掌心。
动作极快，像羽毛扫过。但指尖带着力道，划出六个字：“殿柱后六人，梁上三处弩机。”
沈璟竤面不改色，仰头饮尽杯中酒。
酒液滑过喉咙，灼烧感蔓延。他放下酒杯，手指轻抚杯沿。袖中匕首无声滑出三寸，刀刃冰凉贴着皮肤。
“陛下。”镇北王举杯起身，“臣敬您一杯。恭贺明日封后大典，愿陛下与娘娘……百年好合。”
话里带刺。
沈璟竤抬眼看他。镇北王沈珏，他叔父，年过五十但精神矍铄。脸上带着笑，眼底藏着刀。
“王叔客气。”沈璟竤举杯，“朕与紫嫣……确会百年好合。不劳王叔费心。”
两人同时饮酒。
酒液入喉，沈璟竤舌尖尝到一丝苦味——毒？他不动声色咽下，袖中手指扣紧匕首。
冷紫嫣坐在他身侧，仪态端庄。
她穿着明日大典的试妆礼服，金线绣凤，珍珠缀领。头戴九凤冠，每只凤嘴里衔着明珠。华贵，但也沉重。
她手藏在袖中，握着短刀。
刀柄镶嵌宝石，硌着掌心。她视线扫过殿内——左右各六根盘龙金柱，每根柱子后都藏着人影。
很隐蔽，但她看得见。
梁上也有动静。三处阴影，对应三架弩机。弩箭箭头在烛火下反光，寒星点点。
“娘娘。”镇南王开口，声音洪亮，“老臣听闻娘娘剑法了得。不知明日大典，可否让臣等开开眼？”
挑衅。
冷紫嫣微笑：“王爷说笑。封后大典，岂是舞刀弄剑场合。”
“哎，娘娘此言差矣。”镇东王插话，“陛下以武立国，娘娘若展示武艺，正合陛下心意。”
三人一唱一和。
沈璟竤手指敲击桌面，节奏缓慢。这是暗号，意思是：沉住气。
冷紫嫣端起酒杯，指尖在杯底轻轻一叩：明白。
宴席继续。
歌舞升平，丝竹悦耳。宫女穿梭上菜，太监斟酒添茶。一切看起来祥和，但杀机暗藏。
冷紫嫣数着时间。
戌时三刻，宫门换防。那是禁军最松懈时候，也是叛军最好动手时机。现在戌时二刻，还剩一刻钟。
她看向沈璟竤。
他也看她，眼神交汇。无需言语，彼此明白——拖时间。
“王叔。”沈璟竤开口，“朕听说，你最近得了匹宝马？”
镇北王挑眉：“陛下消息灵通。是西域进贡的汗血马，日行千里。”
“好马。”沈璟竤点头，“明日大典后，王叔可否让朕瞧瞧？”
“自然。”镇北王笑，“陛下想看，随时可以。”
对话平常。
但冷紫嫣看见镇北王手指在桌下动了动——示意动手。她立刻起身。
“陛下。”她说，“臣妾有些头晕，想出去透透气。”
沈璟竤握住她手：“朕陪你。”
两人起身。
镇北王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陛下，娘娘，宴席还未结束……”
“无妨。”沈璟竤打断他，“王叔继续。朕去去就回。”
他拉着冷紫嫣往外走。
刚走三步，殿门突然关闭。砰一声巨响，震得烛火摇曳。殿内侍卫拔刀，但柱子后的人更快。
六个人冲出来，刀剑出鞘。
梁上弩机转动，箭矢对准沈璟竤。镇北王站起来，笑容消失。
“陛下。”他说，“想去哪？”沈璟竤转身，面对他。“王叔这是何意？”
“何意？”镇北王冷笑，“陛下，您坐这个位置……太久了。该换人了。”
他挥手。六个杀手冲上来。冷紫嫣推开沈璟竤，短刀出鞘。刀光闪过，劈开第一个杀手喉咙。
血喷出来，溅上她衣裙。她没停，继续杀。第二个，第三个。
短刀在她手里像活过来，每次挥舞都带出血花。
沈璟竤也动了。匕首滑出衣袖，刺入最近杀手心脏。
那人瞪大眼睛，倒下。沈璟竤夺过他手中刀，反手掷向梁上。
刀旋转着飞上去。钉入一处阴影。有人惨叫，从梁上摔下来，砸碎桌子。弩机歪斜，箭矢射偏，钉在柱子上。
还剩下三个杀手。
殿里侍卫也反应过来，拔刀护驾。但镇北王带的亲兵更多，从殿外冲进来，混战开始。
冷紫嫣护着沈璟竤后退。
退到墙边，背靠墙壁。沈璟竤背上挨了一刀，不深，但血流不止。冷紫嫣左臂也被划伤，但她没停。
“弩机。”沈璟竤低声说，“还剩两处。”冷紫嫣抬头看。
梁上阴影还在，弩机转动声清晰可闻。她捡起地上酒杯，掷向一处。
酒杯碎裂。阴影里有人闷哼。但弩机没停，箭矢射出，射向沈璟竤。
冷紫嫣推开他，箭擦过她肩膀，带走一片皮肉。
疼得她吸气。但动作没停。她踢翻桌子，桌板挡住第二波箭矢。箭钉在木板上，尾羽颤动。
“得上去。”沈璟竤说。
“我去。”冷紫嫣撕掉碍事裙摆，露出里面劲装。她抓住柱子雕花，往上爬。
动作敏捷，像只猫。爬到一半，箭射过来。她侧身躲过，继续爬。到达梁上，看见两个弩手，正装填新箭。
她扑过去。短刀刺入一人后背，另一人转身，弩机对准她。她矮身躲过，刀划开对方脚踝。
那人惨叫倒地。冷紫嫣补上一刀，解决战斗。她拆毁弩机，扔下去。木头砸碎声音在混战中格外刺耳。
她跳下去，落地翻滚，卸掉力道。回到沈璟竤身边。他正在苦战，刀法凌厉，但伤重影响动作。
冷紫嫣加入战斗，两人背靠背，互相掩护。
杀了一个又一个。但人太多了。镇北王带来至少五十人，加上殿里杀手，近百人。沈璟竤这边，侍卫不到二十。
寡不敌众。“得突围。”冷紫嫣喘着气说。
“往哪突？”沈璟竤挥刀劈开一个敌人，“门被封了。”冷紫嫣环顾四周。
殿有三道门，都被堵死。窗户太高，跳不出去。地上尸体越来越多，血汇成小溪。
死局。但她笑了。“沈璟竤。”她说，“怕死吗？”
“怕。”沈璟竤老实说，“但更怕你死。”
冷紫嫣愣了愣，然后大笑。笑得眼泪流出来，混着脸上血。
“那就别死。”她说，“一起杀出去。”
她冲向前，像疯了。短刀挥舞，不管防守，只管进攻。
一个敌人砍中她左肩，她没躲，反手一刀割断对方喉咙。以伤换命。
沈璟竤跟在她身后，护着她后背。两人像一把尖刀，刺进敌群。
杀出一条血路。冲到殿门。门被重物堵住，推不开。冷紫嫣踢门，门板震动，但没开。
“让开。”沈璟竤说。
他举起刀，用刀柄猛砸门锁。砸了十几下，锁崩开。两人推开门，冲出去。
外面是长廊。长廊里也有敌人，但不多。冷紫嫣解决两个，沈璟竤解决一个。他们朝东宫方向跑——那里有密道。
但镇北王追出来了。“拦住他们！”他吼。
更多叛军从四面八方涌来。冷紫嫣和沈璟竤被围在长廊中间，前后夹击。
“没路了。”冷紫嫣说。“有。”沈璟竤指向旁边窗户，“跳。”
窗户外面是花园，离地两丈。跳下去可能摔伤，但总比死在这儿强。冷紫嫣点头。
沈璟竤先跳。他撞碎窗棂，滚下去。冷紫嫣跟上，落地时脚腕扭伤，但她咬牙站起来。
花园里也有敌人。正在巡逻，看见他们，立刻冲过来。沈璟竤拉起冷紫嫣，朝假山跑。
假山群像迷宫。他们躲进去，叛军追进来，但地形复杂，一时找不到。冷紫嫣靠在石头上，喘着气。
左肩伤口裂开，血浸透衣衫。沈璟竤背上伤口也在流血。两人对视，都笑了。
“狼狈。”沈璟竤说。“但活着。”冷紫嫣回。
远处传来喊杀声——宫门方向。叛军在进攻宫门，禁军在抵抗。但能撑多久，不知道。
“得去找陆相。”沈璟竤说，“他手里有兵符，能调城外驻军。”
“陆文渊？”冷紫嫣皱眉，“他可信吗？”
“可信。”沈璟竤点头，“三朝老臣，忠心耿耿。”
冷紫嫣没说话。她记得陆文渊——那个总劝沈璟竤推迟封后大典的老头。
古板，固执，但确实……忠心。“怎么去？”她问。
沈璟竤看向假山深处：“有条密道，通往后宫。从那里出去，绕到陆相府。”
“带路。”
两人钻进假山洞穴。里面很黑，沈璟竤掏出火折子，吹亮。微弱光晕照亮前路。
洞穴蜿蜒，像蛇腹。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亮光——出口。沈璟竤熄灭火折子，两人摸出去。
外面是冷宫。废弃宫殿，杂草丛生。没人住，也没人巡逻。
他们穿过院子，翻过墙，落到另一条小巷。
巷子很静。只有风声，和远处喊杀声。沈璟竤辨认方向，朝北走。冷紫嫣跟着，脚腕疼得厉害，但她咬牙撑着。
走到巷口。突然，前方出现一队人——禁军打扮，但领头的是个陌生面孔。看见他们，愣住。
然后拔刀。“站住！”沈璟竤停下，盯着那人：“你是何人？”
“禁军副统领，王猛。”那人说，“奉镇北王命，捉拿叛贼沈璟竤。”
叛贼。沈璟竤笑了。“王猛，朕记得你。”
他说，“三年前，你贪墨军饷，本该处斩。是朕饶了你，让你戴罪立功。”
王猛脸色变了。“陛下……”
“现在，你又叛了。”沈璟竤声音冰冷，“很好。朕这次……不会再饶你。”
他拔刀。王猛后退一步，但很快站稳。他挥手，身后士兵围上来。
十几个人。沈璟竤和冷紫嫣只有两人，还带伤。但两人没退，背靠背站着。
“冷紫嫣。”沈璟竤低声说。“嗯？”“如果今天死在这儿——”
“没有如果。”冷紫嫣打断他，“要死你自己死，我不陪。”
沈璟竤笑了。“好。”他说，“那就不死。”两人冲上去。
刀光剑影，血花飞溅。冷紫嫣短刀快如闪电，每次出手必取人命。沈璟竤刀法沉稳，攻守兼备。
很快，地上躺了五六具尸体。王猛慌了。
他没想到这两人伤成这样还这么能打。他转身想跑，被冷紫嫣追上。
短刀抵住他后背。“别动。”她说。王猛僵住。
沈璟竤走过来，盯着他：“陆相府在哪？”
“在……在城东。”王猛颤抖，“但镇北王派人围了，你们去不了。”
“有多少人？”“至少……两百。”沈璟竤皱眉。
两百人，他们两个人。硬闯是送死。“还有其他路吗？”冷紫嫣问。
王猛摇头：“没了。陆相府被围得水泄不通，苍蝇都飞不进去。”
沈璟竤沉默。然后他笑了，笑得王猛心里发毛。
“既然进不去。”他说，“那就让陆相出来。”
“怎么出？”沈璟竤看向冷紫嫣：“放信号。”
冷紫嫣明白。她掏出怀里信号弹——进宫前藏的，以备不时之需。她拉响引线。
信号弹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红色焰火照亮夜空。这是求救信号，陆文渊看得懂。
但也会引来叛军。“走。”沈璟竤说，“去约定地点。”
他杀了王猛，带着冷紫嫣离开小巷。朝城南跑——那里有座废弃城隍庙，是约定碰头地点。
跑到一半，叛军追上来。火把光晕晃动，脚步声杂乱。沈璟竤和冷紫嫣躲进民宅，关上门。
屋里空荡荡，主人逃了。他们躲在门后，屏住呼吸。叛军跑过去，没发现。两人松口气，但不敢久留。
继续跑。跑到城隍庙，天快亮了。庙里空无一人，只有残破神像。他们躲进后殿，瘫坐在地上。
累极了。伤口疼，骨头散架。冷紫嫣撕下布条，给沈璟竤重新包扎。布条不够，她撕自己衣服。
“对不起。”沈璟竤说，“连累你了。”冷紫嫣手一顿。
然后继续包扎。“自愿的。”她说。沈璟竤握住她手。
很凉，全是血。但他握得很紧。“冷紫嫣。”他说，“等这事完了——”
“先活着再说。”冷紫嫣打断他。沈璟竤笑了。“好。”他说，“先活着。”
远处传来鸡鸣。天亮了。但战斗……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