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有取过一支紫毫笔,饱蘸松烟墨,先在拜帖左侧画了一枝疏朗的墨兰。
只是她这墨兰与古代文人画兰的温婉写意截然不同。
不同于传统文人画墨兰的瘦硬清劲,她笔下的兰叶未走中锋勾勒的疏离风骨,反倒以圆润流畅的曲线铺展,叶缘带着浅浅的弧度,像被指尖轻轻揉过般柔和,不见半点孤傲冷峻。
没有传统墨兰的清雅疏离,反倒透着股卡通式的鲜活可爱,笔墨间满是现代审美里的灵动鲜活,与笺纸的古典底色相映,既别致又讨喜。
她满意的看了一眼纸上的图案。
而后落笔在兰花旁开始写拜帖,经过这几月的锻炼,她的字竟比之前有了很大的进步。
拜帖上不能明说《红楼梦》被禁之事,否则六皇子怕是第一时间就会拒绝相见。
她思忖片刻,落笔写下:
“久仰殿下仁厚,感念昔日书肆惠顾之恩。今有一秘宝,关乎宫中故人雅兴,奈何突遭阻碍,寸步难行。知有不才,敢请殿下援手,若能成事,必当厚报。另奉上改良兰香笺,望殿下笑纳。宋知有顿首。”
写完后,她又细细读了一遍,确认字句隐晦,既点出了“宫中故人”,又未提及禁书,方才放心。
而后她将拜帖仔细折好,拿出一匣的兰花纸笺。
又从钱袋里摸出几枚亮晶晶的铜钱,用红线串了,一并塞进去。
傍晚时分,巷口传来孩童们嬉闹的声音。
宋知有走到书肆门口,朝着巷口招手:“小石头,过来。”
那名叫小石头的孩童约莫七八岁,常来书肆蹭糖吃,所以和宋知有的关系也算不错。
他闻言立刻蹦蹦跳跳跑过来,虎头虎脑地问:
“宋姐姐,找我啥事?”
宋知有蹲下身,将绢袋递给他,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蛋,语气温柔却带着郑重:
“姐姐有件要紧事托付你,帮我把这个送到六皇子府,亲手交给门房爷爷,说要呈给六殿下,好不好?这里面的铜钱,都是你的。”
小石头眼睛一亮,攥紧绢袋,拍着胸脯保证:
“放心吧宋姐姐!我跑得最快,一定送到!”
说着,像只小泥鳅似的,一溜烟就钻进了黄昏里,脚步声渐渐远去。
宋知有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缓缓转身,回到空荡的书肆。
“能不能成就看这次了!”
宋知有长舒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坚定。
明日,便是她逆转局势的关键。
六皇子这步棋,她必须走活。
次日清晨,宋知有刚打开院子的门,就见一辆低调的青布马车停在门口。
车夫见了她,上前拱手:“宋姑娘,我家殿下有请。”
她心头一跳,随即安定下来,整了整衣襟,登上马车。
皇子府的偏厅里。
沈此逾一身月白锦袍,端坐于案前,案上正放着她送的匣子。
桌上的兰花笺纸已被铺开,墨兰的香气淡淡萦绕。
见她进来,他抬眸,眼神复杂:
“宋姑娘倒是敢想,陛下刚下旨收缴,你便敢让本王蹚这浑水?”
宋知有敛衽行礼,语气从容:
“殿下,并非蹚浑水,而是为好书寻一条生路。后宫嫔妃深居简出,日日困于礼法,《红楼梦》里的女子悲欢,恰是她们心中未敢言说的情愫。她们若爱此书,便会知晓,这不是什么祸乱之物,只是一本懂女子的书。”
“若她们不爱呢?若陛下知晓此事,迁怒于本王呢?”
沈此逾语气冷淡,指尖却轻轻拂过笺纸上的墨兰纹路。
没人知晓她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殿下素来仁厚,曾为巷中孤女赠衣,也曾为寒门学子荐书,岂会眼睁睁看着好书被埋没?”
宋知有抬眸,眼底带着笃定。
当然她能孤身前来,自然也是打听过六皇子这些事迹,这才敢直言说这些的。
“至于风险,知有一力承担,绝不让殿下受半分牵连。”
“那你觉得本王凭什么要帮你?”
他抬眼时,眼底翻涌的墨色先于笑意漫开。
唇角堪堪勾起半分,不是舒展的弧度,反倒像冰封的湖面裂了道极细的缝,冷光暗藏。
宋知有心里一紧,她手上的筹码确实不多,毕竟六皇子什么也不缺……
“殿下可知晓国子监近日推行的‘符号’?”
指尖漫不经心地叩着案几,节奏忽快忽慢,衬得那笑愈发沉滞。
“略有耳闻。”
哪里是“略有耳闻”,这符号一事,都是他间接推动的。
可以说京城内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不过这些话他就没有必要和眼前的女子说了。
不过他倒是很好奇,她为何突然说起此事,难道是想要以此作为筹码?
宋知有迎着他探究的目光,脊背挺得更直,声音掷地有声:
“符号之外,知有还握有印刷之术。一字一印,可反复排版,昔日抄书十日之功,如今一日便可成书,成本锐减九成!”
外头的日光正好,外面的光影在他脸上晃过,先前叩着案几的指尖骤然僵住,指节微微泛白。
墨色眼底的审视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翻涌的震惊,瞳孔微缩,像是撞见了颠覆认知的秘辛。
转瞬,震惊褪去,眸底燃起灼人的锐利,如鹰隼锁定猎物,周身气压陡然沉凝,连殿外的风声都似被掐断。
“此法……你真能做到?”
他声音低沉如闷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博弈的锋芒已然刺破空气。
“殿下不信我的本事?”她笑的自信。
怎会不信,当初知晓“符号”之物,出自她手,他便知道这个女子和其他女人不一样。
“你可知,此法一旦问世,会搅动多少风云?”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近乎失真,褪去了先前的玩味与疏离,只剩极致的凝重。
“轻则动了书坊、抄书匠的生计,重则……会被有心人扣上‘擅改文脉’的罪名,抄家灭族也不足为奇。”
宋知有早有准备,闻言非但不惧,反倒唇角勾起一抹笃定的笑:
“知有自然知晓。可正因如此,才需殿下助力。
殿下心怀文脉,若此法由殿下牵头推行,以王府之名庇护,既能规避风险,又能将功德归于殿下——届时寒门学子感恩戴德,天下文人倾心归附,殿下的声望,绝非今日可比。”
她抬眸,眼底亮得惊人,像是握住了破局的关键:
“而我,只求书肆能借此法盘活,让更多典籍传世。风险共担,收益共享,殿下,这是一场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沉默了许久,殿内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终于,他缓缓伸出手,捏住了宋知有的清瘦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