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下来得急,晚饭后,顾衍才跟家里说,要去北边驻训点一趟,协助搞冬季适应性训练,得去半个来月。
饭桌上安静了一瞬。赵秀兰先开口:“啥时候走?得带厚衣裳,那边比咱这儿冷多了。”
“后天一早跟部队的车走。衣裳够,发的冬作训服厚实。”顾衍扒了一口饭,语气如常。
柒柒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又松开,夹了一筷子炒白菜到顾衍碗里:“嗯,家里没事。”
顾浩看看爹,又看看柒柒姐,小声问:“爹,你去那儿还能打枪吗?”
“训练就有。”顾衍揉了下他的脑袋,“在家听奶奶、柒柒姐和娘的话,好好学习。”
柳玉芬没说话,只是起身把顾衍面前那碗快见底的粥又添满了些。
夜里,顾衍在灯下检查要带的行李。柒柒打开炕柜,把自己那床还没怎么盖过的新棉被里子拆开一个小口,掏出些棉花,又找出块柔软的深蓝色棉布,比着顾衍一件旧衬衣的背部尺寸,剪下一块。
“你这是做啥?”顾衍走过来问。
“做个护腰。”柒柒低头穿针引线,“你腰上有旧伤,天冷,那边训练强度大,贴着暖和。”
她没抬眼,手指捏着针,在棉布和棉花间灵巧地穿梭。灯光把她低垂的睫毛影子拉长,落在脸颊上,安静柔和。顾衍蹲在她身边,看着她一针一线地缝,那细密的针脚,像是在把他出行的日子,一天天,安稳地缝进布里。
缝到最后一角时,柒柒的手顿了顿。她起身,从自己陪嫁的那个小木匣最底层,摸出一个小小的、褪了色的红色三角布包。那是很久以前,大概还是她很小的时候,某年端午,她生母偷偷塞给她的,里面据说有一点点庙里求来的香灰,保平安。东西早已陈旧,甚至有些可笑,但却是她两世为人,拥有的为数不多的、关于“平安”的具象念想。
她把那个小小的、轻飘飘的三角包,仔细地塞进护腰棉絮的最中间位置,然后将最后一道口子细细缝死。捏了捏,确定摸不出来。
“给。”她把做好的护腰递给顾衍,布料柔软,捏着厚墩墩的。
顾衍接过来,没多问,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好。”
出发那天清晨,天还没亮透,灰蓝色的。全家都起来了。赵秀兰煮了一锅面条,里面卧了鸡蛋:“出门饺子回家面,路上顺当。”
顾衍吃得很快,但很干净。吃完,他拎起收拾好的行李卷——不大,但扎实。他先看向赵秀兰:“娘,家里辛苦您了。”
“有啥辛苦的,放心去。”赵秀兰摆摆手。
他又看向柳玉芬,顿了顿:“柳婶,家里和浩儿,多费心。”
柳玉芬用力点头,嗓子眼发堵,只说:“哎,路上当心。”
顾浩跑过来抱住他的腿:“爹,早点回来!”
顾衍弯腰拍拍他的背:“嗯。”
最后,他走到柒柒面前。柒柒给他整了整军装的领子,手指拂过领口那颗冰凉的扣子,低声道:“到了……捎个信儿回来。”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剩这最平常的一句。
“嗯。”顾衍握住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用力握了一下,掌心温热粗糙。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像是要把这晨光里的面容刻清楚,然后松开手,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院外停着的军用卡车走去。
柒柒站在门口,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利落地攀上车厢。车子发动,喷出一股白汽,缓缓驶离。顾衍站在车厢边,朝家的方向挥了挥手。
赵秀兰和柳玉芬也站在门口望着。直到车尾消失在巷子拐角,柒柒才收回目光,转身,对赵秀兰说:“娘,灶上水该开了,我给您灌暖瓶去。”
日子似乎没什么不同,只是家里少了一个早出晚归的高大身影,饭桌上少了一个人的碗筷。柒柒默默接过了顾衍平日在家会做的一些琐事,检查院门,修修补补。柳玉芬做饭更主动了,赵秀兰把顾浩盯得更紧些。三个人之间话不一定多,但该做什么,彼此心里都有数。
顾浩放学回来,有时会跑到院门口张望一下,再跑回来写作业。夜里,柒柒躺在炕上,手会不自觉地搭在旁边的空枕上,触手冰凉。她望着黑暗里的房梁,心里也空了一块,但那空,并不慌,因为知道那里的人,总会回来把空缺填满。
她对着黑暗,轻轻说:“王姨,等人回家的滋味,原来是这样。”有点空,有点长,但心里是满的,因为知道有那么个人,在回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