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暮春时节的紫宸殿，一场看似寻常的宫廷夜宴正在上演。鎏金兽首炉中龙涎香袅袅升腾，映照着殿下百官微妙的神色。破天荒端坐在末席，素色锦袍在一众朱紫官服中显得格外低调。他垂着眼帘，细长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白玉酒杯，耳中却将殿内每一丝动静尽收。
三皇弟近来似乎清减了不少。太子赵弘润把玩着腰间玉带，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听闻上月围猎，连匹劣马都制不住？
满座霎时寂静。三王爷赵弘安脸色涨红如猪肝，握着酒杯的指节泛白。他本就资质平庸，偏生又在围猎时不慎坠马，此刻被太子当众揭短，无异于将脸面踩在脚下。
臣弟...臣弟只是那日偶感风寒。三王爷的声音细若蚊蚋。
太子嗤笑一声，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末席一人缓缓起身。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去，才发现是那个近来依附三王爷的庶子——破天荒。
殿下此言差矣。清朗的声音在殿中响起，不高不低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破天荒缓步走到殿中，玄色衣袍随着步伐轻摆，自有一股沉稳气度。
太子挑眉：哦？本王倒要听听，荒公子有何高见？
破天荒微微欠身，既不行大礼，也不失礼数：三王爷那日并非制不住马匹，而是不忍。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连一直闭目养神的太傅都睁开了眼睛。
不忍？太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荒公子这话未免太过荒唐。
殿下容禀。破天荒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太子身上，臣昨日偶遇御马监总管，听闻那日三王爷所乘之马乃是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性烈难驯。王爷坠马前，那马前蹄已伤，若强行驾驭，恐伤及马骨。王爷仁爱，宁愿自己坠马也要保全宝马，此等惜物之心，臣以为当赞不当嘲。
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足了三王爷台阶，又暗合了时下推崇的仁君之道。三王爷先是愕然，随即连连点头：正是！正是此意！
太子脸色微沉，他没想到这个一直不起眼的庶子竟敢当众驳他。正欲发作，却听破天荒又道：不过太子殿下关怀兄弟，亦是难得。只是臣听闻东宫近日新得了一幅《千里江山图》，不如请殿下赏鉴一二，也让破天荒等开开眼界？
这话说得极巧，既给了太子台阶下，又捧得恰到好处。太子眼中精光一闪，冷哼一声：算你识趣。随即转向皇帝，父皇，儿臣确得了幅好画，正想请父皇品鉴。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破天荒退回末席，仿佛刚才那个舌灿莲花的人不是他。但殿中众人看他的眼神已然不同，有惊讶，有探究，也有警惕。
坐在上首的皇帝赵启端着酒杯，目光在破天荒身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他这个庶子，似乎比传闻中有趣得多。
宴会散后，三王爷拉着破天荒的手，感激涕零：今日若非贤侄，本王颜面尽失！
破天荒淡淡一笑：王爷言重了，臣只是实话实说。
回到王府，墨先生早已等候在书房。看到破天荒，他抚须而笑：殿下今日表现，老朽佩服。
先生过奖。破天荒走到窗边，望着天边残月，这只是第一步。
墨先生点头：太子已将您视作眼中钉，不过也引来了陛下的注意。接下来，该是掌握兵权的时候了。
破天荒转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先生可有合适人选？
京畿卫戍副统领秦风，为人正直，却因不善钻营而郁郁不得志。墨先生低声道，此人若能为破天荒所用，日后大事可期。
破天荒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好，安排破天荒与他见一面。
窗外，夜色正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破天荒知道，他今日在紫宸殿的那番话，不过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第8章 兵权之谋
残阳如血，将紫宸殿的琉璃瓦染上一层悲壮的赤色。破天荒立于丹陛之下，望着宫墙外盘旋的乌鸦，玄色蟒袍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悬挂的青铜虎符——那是三日前从库房寻来的先帝旧物，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冰凉的触感透过丝帛渗入肌肤。
殿下可知，昨日羽林卫换防时，东宫调了三百甲士驻守玄武门？墨先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总爱着月白长衫的谋士不知何时已立在廊柱旁，手中玉麈轻摇，镜片后的目光映着渐沉的暮色。
破天荒转身时，正撞见天边最后一缕金辉掠过先生鬓角的银丝。他想起三日前宫宴上那番君臣相得的论调，喉间泛起一丝苦涩：先生是说，太子已在提防破天荒？
非止提防。墨先生缓步上前，玉麈指向宫墙某处，那里隐约可见垛口后闪烁的甲胄寒光，自殿下那日舌战七卿后，京畿十二卫已有七卫指挥使夜访东宫。眼下的紫宸宫，看似是殿下的立足之地，实则四面皆敌。
晚风卷起案上的舆图，将标注着京畿布防的羊皮纸吹得猎猎作响。破天荒的指尖划过金吾卫三个字，那里驻扎着负责皇城宿卫的三千精锐，指挥使赵承影是太子生母舅家的表亲。他忽然想起昨日在御花园偶遇赵承影时，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轻蔑，当时只当是世家子弟的倨傲，此刻想来竟是赤裸裸的敌意。
那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破天荒的声音比秋风更冷，握着虎符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他看见墨先生俯身拾起舆图，用玉麈尾端在羽林左卫的位置轻轻一点——那里是皇城西北角的防御薄弱处，指挥使萧长风是个在军籍上挂了十年闲职的落魄将领。
三更的梆子声刚敲过第一响，破天荒已带着墨先生备好的密函，孤身来到位于城北的羽林左卫营房。深秋的夜露打湿了他的锦靴，驿站旁的老槐树落下几片枯叶，在寂静的长街上发出簌簌轻响。与皇城禁军的肃杀不同，这里的营门竟连守卫都透着几分懒散，昏黄的灯笼在门楼上摇摇晃晃，映得羽林左卫的匾额半边明半边暗。
来者何人？守门的老兵拄着长枪打了个哈欠，浑浊的眼睛在看见破天荒锦袍上的蟒纹时骤然睁大，枪尖落地，殿、殿下？
破天荒按住腰间虎符，声音压得极低：萧指挥使可在营中？
营房深处忽然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脆响。片刻后，一个身着旧战袍的高大身影掀帘而出，腰间箭囊里插着半壶酒，凌乱的发髻上还沾着几根稻草。他看见破天荒时猛地怔住，酒壶坠地，在青石板上砸出一滩酒渍：末将萧长风，参见殿下......不知殿下来此荒僻营房，有何吩咐？
烛火在中军帐内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屏风上。萧长风捧着那碗冷掉的茶汤，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密函上的字迹他认得，是先帝当年御笔亲书的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只是此刻这八个字旁，赫然盖着当今圣上的朱泥御印。
先帝崩前三月，曾密令末将......萧长风的声音发颤，他忽然扯开衣襟，露出左肋狰狞的刀疤，此伤乃十年前漠北之战所留，当时末将率三百亲兵死守雁门关，却因粮草不济全军覆没......回京后反倒被指擅离职守，若非先帝力保，早已身首异处。
破天荒静静听着，忽然解下腰间虎符推到案上。青铜兽首在烛光下泛着幽光，左侧二字被摩挲得发亮。本王知你与兵部尚书有旧怨，也知你三年未得升迁。他看着对方骤然紧缩的瞳孔，一字一句道，但今夜前来，不为拉拢，只为借将军之刃，斩开这困龙之局。
帐外忽然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四下沉寂得只听见烛花爆裂的轻响。萧长风的目光在虎符与密函间来回逡巡，十年前雪夜被押赴刑场的寒意仿佛又浸透骨髓——那时也是这样的寒夜，先帝派来的内侍在最后一刻宣读赦免令，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殿下可知，私通皇子调动兵马，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萧长风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掌中的茶碗已被捏得变形。
破天荒起身走到地图前，以指为笔在西北隅划出一道弧线：将军只需在三日后的换防时，将西北角戍卫推迟半个时辰。他转身时，烛火恰好照亮少年君王眼中的星辰，半个时辰后，无论宫城发生何事，本王保你羽林左卫上下，加官三级。
鸡鸣三遍时，破天荒已踏着晨露返回皇城。身后营房传来操练的呐喊声，三千将士的呼喝震得窗棂嗡嗡作响，与皇城禁军的肃杀不同，这声音里透着压抑十年的血性。他摸着袖中那枚刻着字的青铜令牌，忽然想起墨先生临行前的话：天下棋局，莫过于兵权二字。殿下今日得此臂助，犹如猛虎添翼。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紫宸宫的钟声恰好敲响。破天荒站在宫门前回望，晨曦中，羽林左卫的营房上空升起一面崭新的玄色大旗，旗下将士甲胄鲜明，枪尖在朝阳下闪着冷冽的光。他知道，从今日起，这看似平静的皇城，已悄然布下了一枚足以颠覆棋局的暗子。而那枚曾在案上泛着幽光的虎符，此刻正静静躺在他的怀中，等待着风起云涌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