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阁顶层,月光透过窗棂,在光滑的地板上投下清冷的光斑。玄子站在窗边,望着沉沉的夜幕,浓密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身后穆恩的气息——那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却依旧坚韧的魂力波动,此刻正伴随着压抑的咳嗽声微微起伏。穆老的情况……不容乐观。玄子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这伤,是在极其私密的情况下造成的,是穆老最不愿示人的隐痛,连学院最顶级的治疗系魂师都束手无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如同擎天巨柱般的老人,在岁月的侵蚀和旧伤的折磨下日渐衰弱。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猛地转过身,想说些什么,却见穆恩已缓缓闭上了双眼,仿佛沉入了遥远的回忆。
记忆的潮水汹涌而来,瞬间将穆恩淹没。眼前不再是海神阁的静谧,而是喧嚣喜庆的礼堂。红烛高燃,宾客满座。叶夕水穿着大红的嫁衣,凤冠霞帔,美得惊心动魄。她低眉浅笑,比平日里更添了几分温婉与娴静,那双明亮的眼眸里盛满了幸福的光彩,如同最璀璨的星辰。穆恩的心被巨大的喜悦填满,他伸出手,轻轻拥住他的新娘。温香软玉在怀,那是他期盼了无数个日夜的时刻。然而,就在他心神最为松懈、沉浸在幸福顶点的瞬间——
“噗嗤!”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如同惊雷般在他怀中炸响!
一股冰冷到极致、蕴含着毁灭性能量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他胸口贯穿而出!一件小巧却散发着恐怖气息的九级魂导器——死神塔的微型激发器,正牢牢地嵌在他的胸膛!鲜血瞬间染红了喜庆的嫁衣,也染红了他难以置信的双眼。
叶夕水脸上的温婉与幸福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痛苦与决绝。她看着穆恩瞬间失去血色的脸,看着他眼中碎裂的光芒,泪水汹涌而出,声音却冰冷如刀:“穆恩……我爱你……真的爱你……可是……”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刻骨的绝望,“我是邪魂师了……而你是邪魂师的天敌……这是……宿命……是无奈……”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暗影,消失在混乱的礼堂中,只留下满地狼藉和胸口被洞穿、生命气息急速流逝的穆恩。
几十年了。
那贯穿胸口的剧痛,那被至爱背叛的绝望,那瞬间崩塌的世界,如同最深的烙印,刻在穆恩的灵魂深处。叶夕水消失了数十年,而这道伤,也伴随了他数十年,如同附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生命本源和登神之路。他曾经深爱的那个善良、明媚的叶夕水,竟会堕入邪魂师的深渊,甚至能对挚爱之人痛下杀手……这份认知带来的冲击,比肉体的创伤更让他痛彻心扉。也正是从那一刻起,他彻底看清了邪魂师泯灭人性的本质。他拖着残躯,以雷霆手段清洗大陆,打压邪魂师势力,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不让更多的悲剧重演,不让更多像他一样的人,在至亲至爱的背叛中沉沦。
穆恩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深沉的痛楚与追忆。月光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庞,显得格外苍老。回忆总是会美化过去,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叶夕水最美好的样子。但他清晰地记得,记得那魂导器刺入胸膛时撕裂般的冰冷,记得生命力飞速流逝的恐惧,记得那份被彻底摧毁的、冲击更高境界的可能性。这痛苦,毁掉了他成为半神甚至真神的希望,也让他的恩师波塞西失望而归。然而,这世间……终究没有后悔药可吃,也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轰隆——!”
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寂静的史莱克内院宿舍区激起微弱的涟漪。这声音极其轻微,普通人或许根本无法察觉,但对于经历过星罗皇室残酷夺嫡斗争、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戴沐白来说,这无异于惊雷炸响!
他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全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长期在尔虞我诈、刀光剑影中生存的本能,让他对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都保持着最高警惕。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翻身下床,连外衣都来不及披上,便如一阵风般冲出了房间,目标明确地直奔朱竹清的宿舍。
“笃笃笃!”急促的敲门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门内,朱竹清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那濒临死亡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她的神经。听到敲门声,她本能地缩了缩身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戒备:“是谁?!”
“是我!竹清!你没事吧?”门外传来戴沐白熟悉而急切的声音。
朱竹清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心绪,迅速打开了房门。月光下,她清冷的容颜依旧,但那双深紫色的眼眸深处,残留的惊悸尚未完全褪去,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
戴沐白一步跨进房间,目光如电般扫过朱竹清全身。当他的视线落在她肩头那片被鲜血浸透、微微凝固的衣料上时,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朱竹清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朱竹清微微蹙眉,却没有挣脱。
“竹清!发生什么事了?!”戴沐白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和一丝压抑的怒火。他上下打量着朱竹清,确认她除了肩伤外并无大碍,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些许。
朱竹清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和那份毫不掩饰的担忧,心中最后一丝寒意似乎也被驱散了。她定了定神,将刚才遭遇剑心刺杀,以及穆老、玄老及时出手相救的经过,简洁而清晰地讲述了一遍。她的声音平静,但戴沐白能听出那平静之下压抑的后怕。
听完朱竹清的叙述,戴沐白眼中寒光爆闪,一股冰冷的怒意从他身上弥漫开来:“好啊!好啊!”他连说了两个“好”字,声音却冷得如同极北的寒风,“星罗帝国的封号斗罗!竟然也敢潜入史莱克,要取我未婚妻的性命?!”他紧握的拳头发出咯咯的声响,指节泛白。朱梦瑶的狠毒,星罗帝国某些势力的肆无忌惮,彻底激怒了他。
朱竹清看着他愤怒的样子,反而冷静下来。她轻轻抽回手,指了指桌上的一个古朴药盒:“沐白,帮我拿一下药盒,里面有上好的金疮药和止血散。”
戴沐白立刻照办,动作麻利地打开药盒,取出散发着清香的药膏和药粉。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朱竹清肩头破损的衣物,露出那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他的动作异常轻柔,指尖带着魂力,将药粉均匀地洒在伤口上,再敷上清凉的药膏。整个过程,他专注而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你也小心些,”朱竹清看着他专注的侧脸,低声道,“有老师、院长、校长,还有海神阁的长老们在,不会再有人敢来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不行!”戴沐白毫不犹豫地拒绝,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朱竹清,“我回去也睡不着。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唐突,补充道,“这样吧,我就在你门口守着,你放心休息。”
他说着,就要转身往外走。
“停下。”朱竹清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戴沐白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她。
朱竹清微微偏过头,避开他过于直接的视线,声音轻了几分:“就在地板上休息吧。我知道你不会做什么的……”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和自嘲,“就算……就算会,我也认了。毕竟现在这世道,能活一天是一天了。”
戴沐白闻言,心头猛地一颤。他大步走回朱竹清面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目光灼灼地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道:“朱竹清!你说什么呢?!你听着,我戴沐白发誓,一定会让你好好活着!不仅要活着,我还要让你堂堂正正地成为星罗帝国的皇后!成为万人敬仰的王后!别害怕,有我在,谁也别想再伤害你!好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和强大的自信,如同磐石般坚定。朱竹清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和那份沉甸甸的守护之意,心中的恐惧和不安终于彻底消散。她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