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洞内,空气仿佛凝固。林暮野握紧石块,王氏捂住嘴,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有火折子微弱的光晕在黑暗中不安地跳动,映照着两张惨白而紧张的脸。坑洞上方的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试探性的谨慎,并非大队人马那种杂乱。
那声低语之后,短暂的寂静降临。暮野的心悬在半空,他能感觉到上方的人似乎也在观察,在倾听。
突然,一捧泥土从坑边滑落,簌簌地掉在两人身边。紧接着,一张饱经风霜、胡子拉碴的脸庞,遮挡了部分星光,出现在坑洞边缘,向下望来。那是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汉子,皮肤黝黑,眼神在黑暗中显得锐利而警惕,头上戴着个破旧的斗笠,身上穿着打补丁的粗布短褂,像个寻常的樵夫或猎户。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坑底,看到重伤濒死的暮野和惊慌失措的王氏时,眼中的警惕迅速被惊讶和一丝凝重取代。
“是……是李家太太?”汉子似乎认出了王氏,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确定,“还有……这孩子是……暮野?”
王氏如同惊弓之鸟,吓得往后一缩。暮野心中也是一凛,对方竟然认得他们?是敌是友?
那汉子见两人戒备,连忙摆手,语气放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别怕!我不是那些黑衣人!我是镇西头的猎户,姓张,大家都叫我张猎头!前几天……李少爷还找我问过事儿……”
张猎头?暮野猛地想起李文瀚笔记中的记载:“……偶遇镇西猎户张大叔,言及三年前曾见一白衣人于黑松林出没……” 原来是他!
一丝微弱的信任感在暮野心中升起,但他并未放松警惕。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人都可能是“幽冥”组织的眼线。
张猎头似乎看出他们的疑虑,快速解释道:“我晚上在山里下套子,听到李家方向有喊杀声,还有火光,觉得不对劲,就摸过来看看。结果看到……看到院子里……唉!我刚在附近转了转,想看看有没有活口,就看到这边坑里有光一闪……”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眼神也显得坦诚。暮野仔细观察着他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暂时没有发现破绽。而且,如果他真是敌人,大可不必废话,直接招呼同伙下来拿人便是。
“张……张大叔……”王氏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求求你……救救我们……暮野他……他快不行了……”
张猎头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太太放心,我虽是个粗人,但也知道好歹。李家是好人,遭此大难……我不能见死不救。”他看了看暮野苍白的脸色和胸前的血迹,“孩子伤得很重,得赶紧治!这坑里不能待久了,那些人说不定会杀个回马枪。”
他说话间,已利落地解下腰间的绳索,将一端固定在坑外一棵树上,另一端垂了下来。“太太,你先上来,帮我搭把手,再把孩子拉上来。小心点,别弄出太大动静。”
王氏此刻已完全将张猎头当成了救星,连忙点头,在张猎头的帮助下,艰难地爬出了坑洞。然后两人合力,用绳索小心翼翼地将几乎无法动弹的暮野拖了上去。
重新呼吸到坑外带着草木清香的冷空气,暮野精神微微一振,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感也更加清晰。他紧紧抱着那个尚未完全打开的木盒,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希望。
张猎头看了一眼暮野怀里的木盒,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但并未多问。他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低声道:“这里离李家太近,不安全。我在山里有个临时落脚的小屋,很隐蔽,先去那里再说!”
说罢,他不由分说,将暮野背在自己宽阔结实的背上,又示意王氏跟上,然后一头扎进了茂密的山林之中。张猎头显然对这片山林了如指掌,即使在黑夜中,也走得又快又稳,专挑难行的小径,尽可能抹去踪迹。
暮野伏在他背上,感受着对方稳健的步伐和身上传来的汗味与烟火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或许,天无绝人之路,在这绝境之中,真的遇到了一丝善缘。
约莫在山林中穿行了大半个时辰,来到一处极其隐蔽的山坳。拨开层层藤蔓,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进去之后,里面却别有洞天,是一个不大的天然岩洞,被收拾得颇为干净,有简单的石床、火塘和一些简陋的生活用具,角落里还堆着些兽皮和干柴。
“这里是我偶尔打猎晚了歇脚的地方,没人知道。”张猎头将暮野轻轻放在铺着干草的石床上,熟练地生起一小堆火,洞里顿时暖和明亮起来。
火光下,暮野的脸色更加难看,嘴唇干裂发紫,气息微弱。张猎头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眉头紧锁:“内伤极重,还有一股阴寒的掌力残留……打伤你的人,功夫很邪门!”
他转身从洞壁一个缝隙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些晒干的草药和一个小陶罐。“我以前跟个走方郎中学过几天辨认草药,治不了大病,但止血化瘀、驱寒补气还能应付一下。”他麻利地捣碎草药,用水调和,示意王氏帮忙喂暮野服下,又找出些干净的布条,处理暮野身上的外伤。
草药下肚,一股温热的暖流缓缓散开,虽然无法根治内伤,但确实让暮野的痛苦减轻了一些,精神也好了不少。
“多谢……张大叔……”暮野虚弱地道谢。
张猎头摆摆手,神色沉重:“别说这些了。李家……到底惹了什么祸事?那些黑衣人是干什么的?李老爷和两位小姐……”
王氏闻言,又落下泪来,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经过,从李文瀚之死到镇上遇伏,再到李家被血洗、女儿被掳走的过程说了一遍,当然,她隐去了暮野会武功以及“影门”、“拳谱”等核心秘密,只说是莫名的仇家。
张猎头听完,沉默良久,用力捶了一下石壁,恨声道:“无法无天!真是无法无天!这世道……李少爷多好的一个人,还有两位小姐……唉!”他看向暮野的眼神多了几分敬佩,“暮野小子,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这么重情重义,拼死护主……是好样的!”
暮野摇摇头,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木盒上。经历了这一番颠簸,木盒依旧完好。
“张大叔,太太,这盒子……”暮野示意了一下。
张猎头和王氏的目光都聚焦在木盒上。张猎头很识趣地站起身:“你们看,我出去看看周围情况,以防万一。”说着便走出了山洞,将空间留给他们。
洞内只剩下暮野和王氏,还有噼啪作响的火堆。
暮野深吸一口气,再次取出“影字令”,嵌入木盒的凹槽。随着“咔哒”轻响,盒盖这次被完全打开。
没有金光闪闪,也没有香气扑鼻。木盒内部铺着防潮的油布,里面静静地躺着三样东西:
第一样,是一本薄薄的、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线装小册子,纸质与暮野已有的半部《六合拳谱》类似,但更显古旧。
第二样,是一个小巧的乳白色瓷瓶,瓶口用蜡密封得严严实实。
第三样,则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看起来年代更为久远的鞣制羊皮纸。
暮野首先拿起那本小册子,迫不及待地翻开。开篇几页,果然是《六合拳谱》的后半部分!里面记载着更加精深玄奥的拳法、腿法、身法,以及配套的内功心法!更重要的是,在最后几页,专门有篇幅详细论述了如何疗伤、如何化解异种真气、如何固本培元!其中正好有应对阴寒掌力侵蚀的法门!
“太好了!”暮野心中狂喜,几乎要喊出声来!这真是雪中送炭!父亲果然留下了后手!
他强压激动,又拿起那个小瓷瓶,揭开蜡封,一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药香散发出来。里面是几颗龙眼大小、色泽莹润的丹丸。瓶底贴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是父亲熟悉的笔迹:“保命丹,内服一粒,疗伤续命。”
最后,他展开那张羊皮纸。上面绘制的并非具体的地图,而是一幅更加抽象、由无数复杂线条和奇异符号构成的图案,像是一张星图,又像是一种古老的阵法脉络。在图案的某些关键节点,标注着一些极其古老的篆文,暮野一个也不认识。羊皮纸的背面,用稍大的字写着一句话:“影门秘钥,藏于星脉交汇之处,非机缘不可得。”
看来,这羊皮纸指向的,是比拳谱更深层次的“影门”核心秘密,但暂时无法解读。
当务之急,是治伤保命!
暮野毫不犹豫地倒出一粒“保命丹”服下。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和却磅礴的药力,迅速流向四肢百骸,与之前张猎头草药的药力融合,开始滋养他受损的经脉和内腑,那股阴寒的掌力似乎也被压制了一些。
同时,他立刻按照拳谱后半部记载的疗伤心法,开始尝试引导内息。有了正确的法门和丹药辅助,这一次,内息的运转虽然依旧艰涩疼痛,但不再是毫无头绪的横冲直撞,而是有了明确的路径和目标,一点点地梳理着堵塞的经脉,化解着阴寒之气。
王氏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只见暮野服下药丸后,盘膝坐起,脸上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呼吸也似乎平稳悠长了一些,她才稍稍放下心来,疲惫和恐惧袭来,靠在石壁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时间在寂静的山洞中流逝。当洞外天色微亮时,暮野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伤势远未痊愈,内力也仅恢复了一两成,但那股致命的虚弱感和持续侵蚀的阴寒掌力已经被初步控制住,至少性命是无忧了,也有了基本的行动能力。
他看了一眼熟睡的王氏和洞外隐约透进的晨光,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但更多的,是沉重的责任和燃烧的仇恨。
素影、素心还在敌人手中,李万山生死未卜,李家上下血债累累……“幽冥”组织,这个血海深仇,他林暮野记下了!
现在,他有了完整的《六合拳谱》,有了疗伤之法,有了父亲留下的线索。他需要时间,需要尽快恢复实力,更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能救出李素影姐妹、揭开真相、报仇雪恨的计划!
张猎头从洞外走了进来,看到暮野的气色好转,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小子,你这恢复能力可以啊!看来你那盒子里的东西不简单。”
暮野没有否认,也没有细说,只是郑重地向张猎头行了一礼:“张大叔,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张猎头摆摆手:“江湖救急,应该的。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这里虽然隐蔽,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暮野目光坚定地望向洞口外的群山,沉声道:“养伤,练功,然后……去找回失去的一切!”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一场风暴,正在这深山古洞中悄然酝酿。而获得了完整传承的林暮野,即将踏上一条充满荆棘与热血的复仇之路!
(第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