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吱呀的声响。澜沧江的波涛声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醇厚而独特的陈香。犟爷的鼻子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朝着香气飘来的方向不肯偏移分毫。
“这味道……是陈年普洱。”林辰深吸一口气,辨认出了这熟悉的茶香。
前方山坳里,一座古镇依山而建。黑瓦白墙的民居错落有致,家家户户门前都晾晒着茶饼。最引人注目的是镇口那座三进三出的古宅,门楣上悬着“茶王府”的金字匾额,那股最浓郁的陈香正是从宅子里飘出来的。
犟爷哪里按捺得住,撒开蹄子就往宅子跑。刚到大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这‘九龙戏珠’茶饼分明是王家祖传的,凭什么说我们偷了配方?”一个中年文士面红耳赤地争辩着。
他对面站着个锦衣华服的老者,手持紫砂壶,慢悠悠地品着茶:“李掌柜,话可不能乱说。这茶饼的制法,整个普洱镇只有我陈家有记载。你们李家突然拿出同样的茶饼,不是偷是什么?”
门外围观的茶农们议论纷纷。原来这“九龙戏珠”是普洱茶中的极品,制作工艺极为复杂,传说要用九种不同的古茶树茶叶拼配,经过九蒸九晒方能成形。陈家世代掌控着这门手艺,李家却是最近才突然拿出成品的。
犟爷才不管这些恩怨,它的注意力全被院中石桌上那块茶饼吸引了。那茶饼大如磨盘,饼面上九条茶纹蜿蜒如龙,拱卫着中央一团金灿灿的茶芯,阳光下泛着琥珀般的光泽。
更让它心醉的是那股香气——陈香中带着蜜韵,蜜韵里藏着兰香,兰香深处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这复杂的层次感,让它忍不住打了个响鼻。
“哪来的驴?”陈老爷子皱眉。
李掌柜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陈老请看,连牲畜都知道我这茶饼是好东西!”
犟爷确实觉得这是好东西,但它围着茶饼转了两圈后,突然歪了歪头,眼中露出疑惑。它嗅出这茶饼的香气虽然绝妙,却似乎缺了点什么——就像一幅名画少了最后一笔,一首好诗缺了最妙的那个字。
它用蹄子在地上画了个问号。
林辰上前拱手道:“两位前辈,既然各执一词,何不将这茶饼冲泡开来,让镇上懂茶的人都来品鉴?真金不怕火炼,好茶不怕细品。”
陈老爷子捋须沉吟:“也好,就让众人评评理。”
消息传开,整个普洱镇都轰动了。午后,茶王府前的广场上摆开了阵势。两张长桌,一边摆着陈家的“九龙戏珠”,一边摆着李家的“九龙戏珠”。十位镇上最有声望的老茶人作为评判,镇民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犟爷被安排在评判席旁,面前也摆了两个茶碗。它迫不及待地把鼻子凑到碗边,深深吸气。
茶汤橙红透亮,香气扑鼻。但犟爷只尝了一口,就皱起了鼻子——不是不好喝,而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它闭上眼睛,让那茶香在鼻腔中回荡,突然,它想起在苍山深处闻到过的一种野生蜂蜜的味道。
那种蜜带着山野花香,甜而不腻,正好能补足这茶饼缺失的那一丝鲜活。
它睁开眼,发现两边的茶虽然香气相似,但陈家的茶更醇厚,李家的茶却略显单薄。而且……它嗅到李家茶饼上有股极淡的、不属于茶叶的酸味。
犟爷突然站起身,走到李家的茶饼前,用鼻子仔细嗅了嗅,然后抬起蹄子,指向茶饼边缘一处不起眼的斑点。
一个老茶人凑近查看,惊呼道:“这里有霉斑!”
李掌柜脸色大变:“不、不可能!我这茶饼保存得极好……”
“不是保存问题。”另一位茶人捻起一点茶叶,在指尖揉开,“这是发酵过度导致的霉变。虽然很轻微,但确实存在。”
陈老爷子冷笑:“看来有人急功近利,想缩短发酵时间,结果弄巧成拙。”
李掌柜汗如雨下。犟爷却还没完,它走到陈家茶饼前,同样仔细嗅了嗅,然后摇摇头,用蹄子在地上画了只蜜蜂,又画了朵花。
众人面面相觑。林辰忽然明白了:“你是说……这茶饼还缺一味花香?”
犟爷连连点头,又指向远处的深山。
陈老爷子若有所思:“深山里的野生花蜜……莫非是‘百花蜜’?”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茶人颤巍巍站起:“老夫想起来了!陈老爷子,您可记得当年您父亲制作‘九龙戏珠’时,曾提过要用一种特殊的野蜂蜜来调和茶性?”
陈老爷子浑身一震:“确有此事!但那‘百花蜜’的采集之法早已失传……”
犟爷听到这里,突然咬住林辰的衣袖就往镇外拽。众人不明所以,只得跟上。
穿过镇后的茶山,进入一片原始森林。犟爷走走停停,鼻子不住抽动,最终在一处悬崖前停下。崖壁上挂满了蜂巢,无数野蜂嗡嗡飞舞。
“这是……”陈老爷子瞪大了眼睛,“断崖蜂!只有这种蜂才能采到百花精华!”
但问题来了——悬崖陡峭光滑,根本无从攀爬。蜂巢又在崖壁中间,离地足有十余丈。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时,犟爷做了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动作。它后退几步,突然加速前冲,在崖壁前纵身一跃,四蹄在崖壁上连点数下,竟如履平地般向上窜去!
“这驴会轻功?!”有人惊呼。
犟爷几个起落就来到蜂巢旁,小心翼翼地用嘴叼下一块蜂巢,然后轻盈地跳回地面,将蜂巢放在陈老爷子面前。
那蜂巢金黄剔透,蜜香中混合着上百种野花的芬芳,光是闻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陈老爷子激动得手都在颤抖:“真是百花蜜!真是百花蜜啊!”
回到镇上,陈老爷子亲自用这百花蜜调和茶汤。当蜜香融入茶香的那一刻,奇迹发生了——原本醇厚的茶香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变得鲜活灵动起来。九种茶香层次分明,却又浑然一体,真如九条游龙在云海中嬉戏。
评判们品尝后无不赞叹:“这才是真正的‘九龙戏珠’!活了!这茶活了!”
李掌柜面如死灰,终于承认:“是我……是我偷看了陈家的制茶笔记,但只记了个大概。为了赶在茶王大赛前做出成品,只能偷工减料……”
陈老爷子长叹一声:“罢了。这制茶之术本该传承下去,你若真心想学,我可以教你。但有一条——茶道如人道,投机取巧终非正道。”
事情圆满解决,当晚茶王府大摆宴席。不仅请来了全镇茶农,连附近村寨的茶人都闻讯赶来。
宴席上最引人注目的不是美酒佳肴,而是那一壶壶用百花蜜调和的“九龙戏珠”。茶香四溢,整个古镇都沉浸在醇厚的茶韵中。
犟爷面前摆着特制的大茶碗,它把整张脸都埋进去,喝得啧啧有声。这茶汤入口顺滑,回甘悠长,蜜香与茶香在口中交融变幻,让它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陈老爷子亲自为犟爷斟茶:“驴兄今日不仅化解了一场纠纷,更找回了失传的百花蜜,是我普洱镇的恩人。”
他取出一本泛黄的古籍:“这是陈家祖传的《茶经》,记载着普洱茶的种种制法。今日当着众人的面,我决定将其公开,让所有爱茶之人都能学习。”
掌声雷动。茶农们激动不已,这可是世代秘传的宝贝啊!
犟爷对《茶经》没兴趣,它更关心眼前的美食。茶宴上的茶点琳琅满目:茶香糕、茶叶豆腐、茶熏鸡、茶汁炖肉……它来者不拒,吃得肚皮滚圆。
月上中天时,茶宴到了高潮。陈老爷子命人抬出三块珍藏多年的老茶饼,当场敲碎烹煮。那茶香醇厚如陈年美酒,许多人只闻一闻就醉了。
犟爷喝了一碗又一碗,渐渐有些醉意。它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突然在月光下跳起了舞。那舞姿笨拙却别有韵味,四蹄踏着某种古老的节奏,仿佛在与茶树对话。
茶农们看得如痴如醉,有人甚至跟着跳了起来。古老的茶歌在夜空中回荡:
“茶树青青哟,采茶忙……”
“茶香飘飘哟,传四方……”
林辰坐在一旁,看着这热闹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这头贪吃的驴子,又一次在不经意间成就了美事。
夜深了,犟爷满足地窝在林辰脚边,时不时咂咂嘴,回味着茶香的余韵。陈老爷子送来了一个精致的竹篓,里面装满了特制的茶饼和一瓶百花蜜。
“路上带着,算是一点心意。”
晨光熹微中,板车再次启程。犟爷回头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古镇,眼中有些不舍。但它很快又振作起来——前方还有更广阔的世界,更多它未曾尝过的美味。
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路旁的茶山层层叠叠,翠绿的茶树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忽然,犟爷竖起耳朵,鼻子朝着东南方向猛嗅。那里飘来一股陌生的香气,像是烤肉的焦香,又带着某种辛辣的香料味。
林辰笑了:“又发现好吃的了?”
犟爷兴奋地跺着蹄子,尾巴摇得像风车。
新的旅程,永远伴随着新的美味。而这头贪吃的灰驴,注定要在寻找美食的路上,写下更多意想不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