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渡获取的关键信息像一剂强心针,暂时驱散了部分笼罩三人的绝望感。
但“高堂”是什么?又如何让其“不在位”?
这依然是悬而未解的难题,且时间紧迫,寅时三刻仿佛一把无形的刀悬在头顶。
掌柜退回柜台后,大堂内再次陷入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新来的几批“新人”和“宾客”如同雕塑般僵立,之前被带动起的那一丝虚假“热闹”早已消散无踪。
只剩下更浓重的腐朽和怨毒气息在空气中沉淀。
“分头观察,”陈渡压低声音,语速极快。
“注意所有可能与‘高堂’相关的细节——画像、牌位、特殊的座位、任何带有‘长辈’、‘宗祠’意味的东西。但务必小心,不要触发规则。”
柳七微微颔首,清冷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扫描大堂的每一个角落。
张九斤则努力瞪大眼睛,试图从那些模糊的画像和装饰物里找出线索。
但他显然更擅长处理有实体的东西,对这种纯粹的诡异氛围感到束手无策。
柳七的目光掠过那些表情麻木的“宾客”,掠过墙角褪色的绸布,最后定格在那些不同时代的“新人”身上。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座客栈的规则虽然扭曲,但往往与“婚礼”本身的元素紧密相关。
“高堂”作为传统婚礼中至关重要的角色,绝不会凭空存在。
她缓缓移动脚步,看似无意地靠近那对穿着清末民初嫁衣的新娘。
方才这新娘曾流露出短暂的意识,或许残留着一些碎片信息。
然而,就在她距离那新娘还有三步之遥时,异变陡生。
一直低头站在新娘侧后方、那个端着空托盘,穿着喜娘服饰,始终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毫无征兆地抬起了头。
红盖头微微晃动,下方露出的不是一张脸,而是一片旋转的、五彩斑斓的旋涡。
那旋涡中仿佛有无数扭曲的人脸、破碎的喜庆场景、绝望的哭喊在飞速流转。
嗡——!
一股强大而诡异的精神波动瞬间爆发,如同无形的潮水,直接将柳七吞没。
柳七只觉得眼前一花,周遭的景象瞬间扭曲、变幻。
冰冷死寂的客栈大堂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喧天的锣鼓唢呐声,刺目的红色铺天盖地。
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支迎亲队伍之中。
身边是穿着红袄、笑得满脸褶子的喜婆,前后是抬着花轿、吹吹打打的轿夫和乐手。
道路两旁是拥挤的、看不清面容却洋溢着“喜悦”的围观人群。
阳光明媚(一种虚假的温暖),空气中弥漫着鞭炮的火药味和甜腻的喜糖香气。
“新娘子来啦!”
“真是郎才女貌啊!”
“恭喜恭喜!”
各种喧闹的、喜庆的祝福语涌入耳中,无比真实。
花轿的帘子被一只涂着蔻丹的纤手微微掀开一角,露出一张模糊却带着羞怯笑容的新娘脸庞,似乎在偷偷打量外面的世界。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那么“喜庆”。
但柳七的心却瞬间沉了下去。
幻术!
而且是极其高明、直击人心弱点的环境幻术。
它没有直接攻击,而是构建了一个看似完美喜庆的场景,目的是让人沉溺其中,放松警惕。
最终在虚假的温暖中被同化,成为那些麻木“宾客”的一员。
若是张九斤在此,恐怕瞬间就会迷失。
即便是陈渡,拥有傩瞳,骤然陷入如此逼真的全方位幻境,也需要时间反应。
但柳七不同。
她是蛊师。
蛊虫之道,在于真实。
许多蛊虫对虚假的能量,对精神的波动有着天生的敏锐和排斥。
就在幻境降临的瞬间,她袖中几枚几乎看不见的,如同玉屑般的“真实之眼”蛊瞬间活化,无声地融入她的瞳孔。
同时,她体内一只沉睡的“噬幻蛊” 被惊醒,发出细微的嘶鸣,传递出饥饿与兴奋的情绪。
透过“真实之眼”,眼前那喧闹喜庆的迎亲场面瞬间变了一副模样。
锣鼓唢呐声变得走调刺耳,如同鬼哭。
周围那些“喜悦”的人群,变成了一具具穿着破烂红衣、笑容僵硬腐烂的行走尸体。
它们机械地拍着手,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黑洞洞的口腔。
道路两旁飘落的不是花瓣,而是纷纷扬扬的纸钱。
那顶华丽的花轿,根本就是一具刷着红漆的薄木棺材。
棺材盖微微掀开,里面探出的根本不是新娘的手,而是一只干枯发黑、长着长长指甲的鬼爪。
那“羞怯”的新娘脸庞,则是一张高度腐烂、爬满蛆虫的鬼脸。
阳光是阴冷的磷火,空气中的甜香是尸腐的恶臭。
这才是幻境之下,鸳鸯驿规则凝聚出的真正恐怖。
那“喜娘”站在棺材旁,脸上的五彩旋涡疯狂旋转,散发着强大的迷惑能量,正是维持这个恐怖幻境的核心。
“破。”
柳七红唇轻启,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
她指尖早已准备好的两枚碧绿蛊针闪电般射出,并非射向“喜娘”。
而是射向幻境中两个能量流转最扭曲、最虚假的节点,那喧天的锣鼓和那顶棺材花轿。
与此同时,她体内的“噬幻蛊”顺着她的指引,化作一道无形的波动,猛地扑向那“喜娘”脸上旋转的五彩旋涡。
噗!噗!
蛊针击中虚幻的节点,却发出如同击中败革的声响。
那两个节点猛地一颤,幻境随之剧烈波动了一下,锣鼓声变调,棺材花轿虚化了一瞬。
几乎是同时,“噬幻蛊”的力量也撞上了那五彩旋涡。
嘶——!
仿佛烧红的烙铁烫入了冰水,一阵极其刺耳的精神嘶鸣响起。
那五彩旋涡的旋转猛地一滞,颜色都黯淡了几分。
幻境如同破碎的玻璃,哗啦一下碎裂开来。
喧闹的迎亲队伍、腐烂的行走尸体、棺材花轿、漫天纸钱……全部消失不见。
柳七重新回到了冰冷死寂的客栈大堂。
她依旧站在原地,距离那清末新娘和喜娘只有三步之遥。
周围那些麻木的“宾客”似乎对刚才短暂的精神交锋毫无所觉。
而那个穿着喜娘服饰的女子,盖头下的五彩旋涡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惨白浮肿、没有五官的脸庞。
她身体微微摇晃,似乎受到了反噬,端着托盘的手在微微颤抖。
柳七的攻击并未停止。
在幻境破碎的瞬间,她的“真实之眼”蛊已经锁定了维持幻境的核心能量来源。
并非完全来自那喜娘本身,而是通过她与整个客栈能量场的连接,源自某个更深层的地方。
她手指如穿花蝴蝶般快速结了一个蛊印,一缕几乎透明的,带着强烈追踪印记的“牵丝蛊” 。
顺着刚才幻术被破时产生的能量回流,悄无声息地电射而出,瞬间没入脚下冰冷的木质地板,向着客栈的某个方向急速钻去。
柳七闭合双眼,全部心神都附着在那缕“牵丝蛊”上,感知着它的轨迹。
穿过大堂地板下的狭窄缝隙……绕过腐朽的地基……渗透进冰冷潮湿的土壤……
最终,抵达了一个被浓郁怨气和古老地脉能量包裹的核心区域。
“牵丝蛊”传来的感知画面模糊而混乱:
那似乎是一个被强行开辟出来的地下空间,里面弥漫着几乎化为实质的粉红色怨力,无数扭曲痛苦的女性面孔在怨力中沉浮、哀嚎。
空间的中央,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如同心脏般缓慢搏动的能量结节,结节上缠绕着无数红色的丝线,这些丝线向上蔓延,连接着客栈的每一个部分,每一个“宾客”和“新人”。
那就是维持整个鸳鸯驿运转的能量中枢。
也是所有规则和幻象的力量源头。
但同时,柳七也感知到,那能量结界外围,盘踞着数股极其强大的、冰冷邪恶的意念,如同最忠诚的恶犬,守护着那里。
她立刻切断了与“牵丝蛊”的大部分联系,只留下一丝极微弱的印记潜伏下来,以免打草惊蛇。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陷入幻境到破幻、追踪、发现能量节点,再到切断联系,柳七只用了不到五息的时间。
她缓缓睁开双眼,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一分,显然刚才的连续施术和精神对抗消耗不小。
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如同寒星。
她看向陈渡,极轻微地点了点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言简意赅地传递出最关键的信息:
“幻术已破。地下……能量核心……有强守。”
陈渡心中一震,瞬间明白了柳七的收获和警告。
找到了能量节点是巨大的突破,但那里守卫森严,强攻绝不可行。
而此刻,那个受到反噬的无面喜娘,似乎缓过劲来。
她那没有五官的脸庞“转向”柳七,一股冰冷的。带着实质恶意的怨念再次锁定过来。
柳七冷哼一声,毫不畏惧地与那“视线”对视,指尖不知何时又扣住了一枚漆黑如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蛊针。
那是能重创灵体的“灭魂蛊”。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
柜台后的掌柜,再次抬起了头,那双惨白的眼睛漠然地扫过柳七和无面喜娘。
规则的威压降临。
无面喜娘身上的怨念瞬间收敛,她低下头,缓缓后退一步。
重新变回那个端着托盘,沉默不语的背景板,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掌柜的冰冷声音响起,如同最终判决:
“观察时间结束。”
“请各位贵客……回房歇息……静待下一场‘吉时’。”
回房的规则再次生效。
陈渡深深看了一眼地下,拉起还有些发懵的张九斤,对柳七使了个眼色,三人再次向着楼梯口走去。
这一次,他们的脚步虽然依旧沉重,但心中却有了明确的目标。
能量节点已被发现,下一个仪式的信息也已获取。
破局的关键,或许就在那“拜天地”和“高堂”之上。
而柳七的蛊,已经为他们撕开了这迷障的第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