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并非来自冷藏库的低温,而是从骨髓深处渗出的绝望。
陈渡靠在解剖室外冰冷的瓷砖墙上,右手死死按住右臂肘弯上方。
那里的皮肤下,如同沸腾的油锅,无数细小的凸起正在疯狂地蠕动、顶撞!
每一次蠕动都带来钻心蚀骨的麻痒和刺痛,仿佛有亿万只饥饿的蚂蚁在啃噬他的血肉。
他猛地扯开袖口。
灯光下,那片皮肤触目惊心!
原本只是隐约的黑点,此刻已连成一片!
密密麻麻、如同被泼洒了浓墨的跳蚤状尸斑!
每一个“跳蚤”都在皮下剧烈地搏动、膨胀,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黑色。
皮肤表面被撑得发亮、紧绷,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下面细长虫体的轮廓。
那是无数条细如发丝、却坚韧异常的猩红线虫!
它们首尾相连,疯狂扭动,似乎要破皮而出。
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感伴随着麻痒刺痛迅速蔓延。
右臂的知觉正在飞速消退,手指变得僵硬、笨拙,如同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皮肤下的虫群搏动频率越来越快,每一次搏动,都让青黑色的尸斑向外扩散一圈,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蚕食着健康的肤色。
“嗡——”
口袋里的手机发出沉闷的震动,带着不祥的灼热。
陈渡用尚能活动的左手掏出手机,屏幕已被血红的App强制占据,冰冷的警告如同死刑判决书般弹出:
【警告!湘西尸王蛊·血俑咒深度绑定!】
【症状:肢体僵化(右臂灵活度-85%)、神经侵蚀(痛觉异常放大)】
【倒计时:71:28:15】
【最终形态:血俑(全身僵化、意识囚禁、成为尸王傀儡)】
71小时!
三天不到!
陈渡的呼吸变得粗重,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尸王的手段比预想的更阴毒、更急迫。
这蛊毒根本不是为了折磨,而是为了在“吉时”到来前,将他彻底变成一具听话的“血俑新娘”。
柳七!
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过陈渡的脑海。
昨夜宴席上她手臂缠绕的鎏金蚕虫、与尸王如出一辙的银铃、金蚕蛊嘶鸣引发的尸桩暴动…还有她试图合作的提议。
这蛊毒,必然与她脱不了干系。
她是唯一的线索,也可能是唯一的“解药”,尽管这解药必然包裹着剧毒。
“老赵!”陈渡声音嘶哑地喊住正指挥封锁冷藏库的刑警队长。
“帮我查个人,苗疆蛊女,柳七。她的据点,蛊药铺,越快越好。”
胤城老巷深处,时光仿佛停滞。
潮湿的青石板路泛着幽光,两侧是歪斜低矮的老木屋,空气里弥漫着草药、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腥气息。
巷子尽头,一扇挂满风干蝎子、蜈蚣、蛇蜕的木门半掩着,门楣上挂着一块歪斜的木牌,用暗红的颜料写着两个扭曲的字:“蛊寮”。
浓烈的、混合着腐败草药和奇异虫豸腥甜的味道,从门内汹涌而出。
陈渡站在门前,右臂的僵硬感已经蔓延到肩膀,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皮下万千蛊虫的疯狂搏动,剧痛和麻痒如同潮水般冲击着神经。
他深吸一口气,用尚能活动的左手,猛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吱呀——”
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
门内空间不大,光线昏暗。
墙壁上钉满了密密麻麻的木架,上面摆满了形态各异的陶罐、瓦瓮、玻璃瓶,里面浸泡着或蠕动、或僵死的毒虫,颜色斑斓得令人作呕。
屋子中央,一个巨大的黄铜火盆正燃烧着幽绿色的火焰,上面架着一口同样巨大的铜锅,粘稠、翻滚、不断冒着墨绿色气泡的液体散发出令人眩晕的甜腻腥气。
柳七就站在铜锅旁。
她背对着门口,穿着那身标志性的五彩苗衣,身段窈窕,正用一根长长的银勺缓缓搅动着锅里的毒液。
听到门响,她并未回头,银铃般清脆却毫无温度的声音响起:
“呦,稀客啊。陈渡小哥,这么快就想通了?来找姐姐合作了?”
她慢悠悠地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天真又残忍的笑容,目光却像毒蛇的信子,瞬间锁定了陈渡僵硬发黑的右臂。
“啧啧,这‘红线牵缘’的滋味,不好受吧?”
“解药。”
陈渡的声音冷硬如铁,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她,压抑着怒火和剧痛带来的眩晕,“把解蛊的药给我。”
“解药?”
柳七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咯咯地笑了起来,腕间的银铃随之叮当作响,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诡异的魔力。
“万蛊缠身,哪有什么一药解之的道理?”
她用银勺舀起一勺翻滚的墨绿毒液,随意地泼向墙角一个半人高的墨绿色陶缸。
“噗嗤!”
毒液浇在陶缸上,发出腐蚀般的声响。
“想要活命?”
柳七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冰冷如刀锋,她伸手指向地面,“跳进‘万蛊缸’,拿到最底下的‘金蚕卵’。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手指的方向,正是那口被毒液浇中的墨绿陶缸。
话音未落!
“轰隆!”
陈渡脚下的地面毫无征兆地向下塌陷。
仿佛整个蛊寮的地板瞬间变成了脆弱的纸板。
失重感猛地袭来,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朝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直坠下去。
下坠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噗通!”“噗通!”“噗通!”……
身体接连撞破了数层粘稠、冰凉的“薄膜”,最终重重地摔在一片湿滑、散发着浓烈土腥和虫豸腥臭的地面上。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屏幕自动亮起,血光勉强照亮了周围。
这是一个巨大的、深入地底的地穴。
空气潮湿、闷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腐败气味。
地穴中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上百口巨大的墨绿色陶缸。
每一口缸都有半人高,缸口被厚厚的、布满苔藓的木板盖住,但依旧无法阻挡里面传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咕嘟…咕嘟…” 是液体剧烈沸腾翻滚的声音。
“沙沙…沙沙…” 是无数细足刮擦缸壁的声音。
“嘶嘶…嘶嘶…” 是毒蛇吐信的嘶鸣。
“唧唧…唧唧…” 是昆虫尖锐的鸣叫。
……
上百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首来自地狱的交响乐。
粘稠的、颜色各异的毒气从缸盖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在血红的手机光线下翻滚扭曲,如同活物。
手机屏幕强制弹出规则,血红的文字如同催命符:
【万蛊缸试炼】
生路:饮下唯一无毒之蛊液(0\/1)
死题:答对蛊婆三问(错答者血肉化蛊,永镇缸底)
时限:一炷香(00:14:59)
倒计时的数字开始跳动!
同时,地穴中央的湿滑地面上,三根惨白色的骨香无声燃起,散发出带着奇异甜香的青烟。
“辨真蛊…答蛊谜…”陈渡撑着剧痛僵硬的右臂站起,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眼前是上百口一模一样的死亡之缸,时间紧迫,如何辨别?
就在这时,左眼空洞深处,那源自傩瞳的力量再次传来一阵尖锐的悸动。
昨夜被尸王幻象强行激活后,这股力量似乎变得更容易触动,也…更不稳定了。
“赌一把!”陈渡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
他强行集中所有意念,忍受着右臂蛊虫疯狂啃噬带来的剧痛干扰,将心神沉入那幽深的左眼空洞。
嗡——!
视野瞬间切换。
幽蓝色的光芒在意识深处亮起,穿透了现实的阻隔。
眼前的世界褪去了色彩和形态,变成了由无数流动的能量线条和微观结构构成的奇异图景。
上百口墨绿陶缸在傩瞳视野中变得透明。
里面不再是具体的毒虫形态,而是纠缠翻滚的、由无数双螺旋基因链和诡异能量流构成的混沌旋涡。
每一口缸内的基因链都呈现出扭曲、断裂、充满攻击性和污染性的暗红色或墨绿色。
陈渡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急速掠过一口又一口蛊缸。
剧毒!剧毒!剧毒!……
几乎所有的缸内,基因链都充满了恶意的突变和污染辐射。
就在陈渡的精神力即将被这无尽的邪恶图谱压垮时,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地穴最角落的一口不起眼的陶缸上。
那口缸内的景象截然不同。
基因链呈现出一种相对稳定、柔和的淡金色,虽然也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却并无攻击性。
在无数混乱的能量流中,一条通体碧绿、如同翡翠雕琢而成的小蛇正在缸底安静地游弋。
而在那条小蛇尾部的一片鳞片上,赫然烙印着一个极其微小的、由能量构成的银色符文。
那符文的形态,与柳七腕间银铃上的纹饰,一模一样。
“就是它!”陈渡心中狂吼。
傩瞳带来的剧痛几乎让他晕厥,但他强撑着,踉跄着冲向那口角落的陶缸。
时间还剩10分钟。
他猛地掀开沉重的、布满苔藓的缸盖。
一股清新、带着奇异草药芬芳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地穴的恶臭形成鲜明对比。
缸内是清澈见底的碧绿色液体,那条翡翠小蛇温顺地盘在缸底,抬起小小的头颅,好奇地“看”着陈渡。
没有犹豫。
陈渡俯下身,用左手捧起一捧碧绿的蛊液,仰头灌了下去。
液体入喉,并非想象中的甘甜,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草木清苦与奇异腥气的味道,如同一股冰线滑入食道。
紧接着,一股强烈的、如同无数细针攒刺的剧痛瞬间从胃部炸开,席卷全身。
“呃啊!”陈渡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但这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仿佛一股狂暴的清流瞬间冲垮了阻塞的河道。
右臂皮肤下那些疯狂蠕动、搏动的“跳蚤”状凸起,如同被浇上了滚烫的开水,瞬间停止了躁动。
青黑色的尸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变淡。
虽然右臂依旧僵硬麻木,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啃噬感和麻痒感,却如同潮水般退去。
一股微弱的暖流开始在僵硬的经络中艰难地游走。
【生路达成!】
手机屏幕上的第一条规则瞬间灰暗。
就在陈渡稍稍松了口气的刹那,地穴中央燃烧的三根骨香,青烟骤然变得浓郁、扭曲。
烟雾在空中翻滚、凝聚,迅速勾勒出一个佝偻、干瘦的老妪虚影。
她穿着破烂的苗衣,脸上布满如同树皮般的褶皱,眼眶的位置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她没有嘴唇,只有两片干瘪的皮膜开合着,发出一个含混不清、如同砂纸摩擦枯骨、却又直透灵魂的古老苗语:
“金蛊银蛊,何蛊噬心?”
(金蛊银蛊,什么蛊虫噬咬人心?)
声音在封闭的地穴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志。
这是蛊婆的第一问。
答错,便是万蛊噬身。
陈渡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不懂苗语。
这声音直透灵魂,显然不是靠听觉理解的。
怎么办?
傩瞳的力量因剧痛和精神消耗而变得极其不稳定,幽蓝的视野闪烁不定。
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地穴。
地面上散落着不少之前试炼者留下的、早已被蛊虫啃噬殆尽的枯骨残骸,以及一些僵死的毒虫躯壳。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
“捞尸符…控死物…”
陈渡忍着右臂的僵直,左手沾着额角的冷汗,还有之前对抗水猴时咬破尚未干涸的舌尖血迹。
混合着体内刚刚饮下的碧绿蛊液残留的气息,凌空急速划动。
这一次,画符异常艰难。
右臂的僵直影响着平衡,傩瞳的力量也时断时续。
符印的光芒黯淡而扭曲。
“控…万…虫…骸!”陈渡几乎是榨干了最后的精神力,嘶吼出声。
幽蓝符印带着微弱的金光,猛地扩散开来,如同水波般扫过整个地穴。
奇迹发生了!
地面上那些散落的枯骨碎片、僵死的毒虫甲壳、甚至被蛊虫啃噬干净的碎布纤维。
所有失去生命的“残骸”,在符印光芒扫过的瞬间,仿佛被注入了短暂的“活性”,开始剧烈地震颤、跳动。
在陈渡强大意志力的强行驱动下,这些死物残骸如同被无形的磁力吸引,迅速从地穴的各个角落飞起。
它们在空中碰撞、组合,无视了物理规律,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在布满粘液和苔藓的湿滑地面上,强行拼凑、堆叠。
骨片为笔划,虫甲为点缀,碎布为填充…一个巨大、扭曲、却清晰无比的苗文在地面上迅速成型。
那是一个笔画古朴、带着某种沉重契约意味的文字:
“诚”
(hli)
意为真诚、诚实、心口如一。
“诚蛊噬心!”陈渡用尽力气,对着那蛊婆的虚影嘶吼。
“诚蛊噬心…”蛊婆的虚影重复着这四个字,空洞的眼窝“看”着地上那个由万千死物拼成的巨大“诚”字。
她没有五官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
是嘲弄?是悲哀?还是…一丝追忆?
她没有再发出声音。
那由青烟构成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波动、扭曲,最终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无声地消散在空气中。
第二根骨香,悄然熄灭。
陈渡脱力地靠在一口冰冷的陶缸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和精神透支的眩晕。
右臂的尸斑已经褪成淡灰色,僵硬感稍减,但依旧沉重麻木。
他赌赢了。
“啪嗒。”
轻微的落地声响起。
柳七不知何时已站在地穴入口处的阴影里。
她脸上没有了惯常的戏谑笑容,眼神复杂地看着地面上那个由枯骨虫骸拼成的巨大“诚”字,又看向虚脱的陈渡。
“诚蛊噬心…”她低声重复着,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缥缈。
“你说…是‘诚蛊’无解?”
她抬起手腕,那枚精致的银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真心换真心,是这世间最险的蛊…倒也没错。”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弧度。
她手腕一翻,一枚用黑色蜡密封的、龙眼大小的蜡丸抛向陈渡。
“接着。真正的解药,能暂时压住你身上的‘血俑咒’,保你三天内不会变成石头。”柳七的声音恢复了冷静。
“但这只是缓兵之计。蛊毒根源在尸王的‘七星送嫁阵’里,阵眼就是它抽走的我的本命金蚕蛊。”
陈渡接住蜡丸,触手冰凉。
他捏碎蜡封,里面是一枚碧绿色、散发着浓郁草药清香的丹丸。
他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一股温和却强大的暖流瞬间在体内化开,迅速流向右臂,所过之处,残余的僵麻感如同冰雪消融,皮肤下最后一点淡灰色也彻底消失。
虽然右臂力量尚未完全恢复,但已行动无碍。
手机App上那刺目的倒计时,也暂时停止了跳动。
“你要我帮你夺回金蚕蛊?”陈渡盯着柳七。
昨夜宴席上她手臂缠绕的鎏金蚕虫影像再次浮现。
“是合作。”柳七纠正道,眼神锐利。
“七星送嫁阵以七具百年女尸为桥,以我的本命金蚕蛊为核心阵眼,强行打通阴阳路,接引尸王本体降临阳世。只有夺回金蚕蛊,才能破掉阵眼,打断仪式。否则,别说你,整个胤城都得给那老僵尸当嫁妆。”
她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隐藏极深的恐惧。
“我凭什么信你?昨夜你的蛊虫……”
“昨夜是昨夜。”柳七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金蚕蛊是我的命根子。也是唯一能短暂抗衡尸王‘傩面’邪力的东西。它现在被尸王用邪法污染、强行炼化,成了驱动大阵的邪器。夺回它,破阵。这是我们唯一活命的机会,也是你救你自己的机会。”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腕间的银铃。
就在这时!
陈渡右手掌心那个沉寂的血色“囍”字烙印,毫无征兆地再次灼痛起来。
但这一次,灼痛中竟带着一丝奇异的悸动。
只见烙印边缘,数道纤细如发丝的金色光线如同活物般蔓延出来,在皮肤表面微微闪烁、延伸。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柳七腕间那枚一直沉寂的银铃,竟也“叮铃”一声,发出了一声清脆却带着金属颤音的鸣响。
银铃表面雕刻的繁复花纹,似乎有微弱的金光一闪而逝。
陈渡掌心的金线与柳七腕铃的鸣响,形成了一种奇异的、肉眼可见的能量共鸣。
仿佛两者之间,被某种无形的丝线瞬间连接。
柳七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她猛地攥住腕铃,指节发白,试图阻止那共鸣,眼中闪过一丝屈辱和愤怒。
陈渡看着掌心蔓延的金线,又看看柳七的反应,傩瞳深处幽光一闪。
他没有再追问。
这诡异的共鸣,本身就是一个答案,一个关于柳七与尸王、与这金蚕蛊之间复杂关系的、残酷的答案。
“地下三层。尸王真身,七星阵眼。”陈渡的声音冰冷而决绝,“怎么走?”